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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得厭倦了,他要抓住夢境。——可是從何下手呢?這一個跟那一個都顯得一樣重要。
他把它們翻來覆去,一忽兒丟下,一忽兒又撿起不,可是不能重拾的,它已經不是
原來的模樣了,一個夢決不給你連抓到兩次;它隨時隨地都在變,在他手裡,在他眼前,
在他眼睜睜的瞧著的時候已經變了。必須趕快才好,可是他不能,工作的遲緩使他惶惑。
他恨不得一天之中把什麼都做完,但連最小的工作他也覺得困難得不得了。最糟的是他
才開始工作已經在厭惡這工作。他的夢過去了,他自己也過去了。他做著一樁事,心裡
就在懊惱沒有做另外一樁。只要他在美妙的題材中挑定一個,就會使他對這個題材不感
興趣。因此他所有的寶藏都變成毫無用處。他的思想,唯有他不去碰它的時候才有生命;
凡是他能抓握到的都已經死了。這真是當太爾式的痛苦:仰取果實,變為石塊;俯飲河
水,水即不見。①
①當太爾為神話中裡第國王,因殺子饗神,被罰永久飢渴。
為了蘇解他的飢渴,他想漂靈於已經獲得的泉源,把他從前的作品來安慰一下
可是那種飲料簡直受不了!他喝了第一口便連咒帶罵的唾了出來。怎麼!這不冷不熱的
東西,這種乏味的音樂,便是他的作品嗎?——他把自己的曲子重新看了一遍,心裡說
不出的懊喪:他莫名片妙,不懂當初怎麼會寫出來的。他臉紅了。有一次,看到特別無
聊的一頁,他甚至轉過身去看看室內有沒有人,又去把臉埋在枕上,好似一個害臊的兒
童。又有幾次,他的作品顯得那麼可笑,以至他竟忘了是自己的大作
“嘿!該死的!〃他叫著,笑彎了腰。
但他最受不住的,莫過於那些他從前自以為表白熱情,表白愛情的喜悅與悲苦的樂
曲。他從椅子上跳起來,彷彿給蒼蠅叮了一口,用拳頭打著桌子,敲著腦門,憤怒得直
叫,用粗話來罵自己,把自己當做蠢豬,混蛋,畜生,小丑。最後他喊得滿面通紅的去
站在鏡子前面,抓著自己的下巴,說著:“你瞧,你瞧,你這蠢東西,你這蠢驢似的嘴
臉!你扯謊!讓我來教訓你!替我去投河死了罷,先生!'
他把臉埋在面盆裡,直浸到閉過氣去,然後他臉色緋紅,眼珠望外突著,象海豹一
般直喘大片,也顧不得抹一抹臉,就奔向書桌,拿起該死的樂曲譜沖沖的撕掉了,嘴裡
咕嚕著:“去你的罷,你瞧,混蛋!該死的傢伙!你瞧,你瞧!”
他這才覺得鬆了口氣。
這些作品裡使他最起惱的是謊話。沒有一點東西出於真正的感覺。只是背熟的濫調,
小學生的作文:他談著愛情,彷彿瞎子談論顏色,全是東摭西拾,人云亦云的俗套。而
且不只是愛情,一切的熱情都被他當作高談闊論的題目。——固然,他一向是力求真誠
的,但光是想要真誠還不夠:問題是要真能做到;而一個人對人生毫無認識的時候,又
怎麼能真誠呢?靠了最近六個月的經歷,他才能發覺這些作品的虛偽,才能在現在和過
去之間突然看出一條鴻溝。如今他跳出了虛幻的境界,有了一個真正的尺度,可以測驗
他思想真偽的程度了。
既然痛恨從前沒有熱情就寫下來的作品,再加上他矯枉過正的脾氣,他就打定主意,
從此不受熱情驅策決不寫作。他也不願意再去捕捉自己的思想,發誓除非創作的慾望象
打雷似的威逼他,他是永遠放棄音樂的了。
他這麼說著,因為他明明知道暴風雨快來了。
所謂打雷,他要它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發生就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發生。但在高處
比較更容易觸發,有些地方——有些靈魂——竟是雷雨的倉庫:它們會製造雷雨,在天
上把所有的雷雨吸引過來;一年之中有幾個月是陣雨的季節,同樣,一生之中有些年齡
特別富於電力,使霹靂的爆發即使不能隨心所欲,至少也能如期而至。
整個的人都很緊張。雷雨一天一天的醞釀著。白茫茫的天上佈滿著灼熱的雲。沒有
一絲風,凝集不動的空氣在發酵,似乎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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