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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孩子已經當了第一小提琴手。他設法監視父親,必要時還代他的職務,在他發
酒瘋的日子要他住嘴。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最好還是不理不睬;否則醉鬼一知道有人
瞧著,就會做鬼臉,或是長篇大論的胡說一陣。克利斯朵夫只能掉過頭去,唯恐看到他
做出什麼瘋瘋癲癲的事;他想聚精會神只管自己的工作,可總免不了聽見父親的瞎扯和
旁人的鬨笑。他急得眼淚都冒上來了。那些樂師也是好人,發覺了這情形,對孩子很表
同情,便放低笑聲,不在克利斯朵夫面前談論他的父親。但克利斯朵夫覺得他們是可憐
他,知道只要自己一走,大家馬上就會嘲笑的;他也知道父親已經成為全城的話柄。他
因為無法阻止,好象受著刑罰一樣。戲完場以後,他陪著父親回家:教他抓著自己的手
臂,忍著他的嘮叨,想遮掉他東倒西歪的醉態。可是這樣的遮掩又瞞得了誰呢?縱使費
盡心機,他也不容易把父親帶回家裡。到了街上拐彎的地方,曼希沃就說跟朋友們有個
緊急的約會,憑你怎麼勸,他非去不可。而且還是謹慎一些,少說幾句為妙,否則他拿
出父親的架子罵起來,又得教街坊上推出窗來張望了。
所有家用的錢也給他拿去花掉。曼希沃不但拿自己掙來的錢去喝酒,還把女人和兒
子辛辛苦苦換來的錢也送到酒店裡去。魯意莎常常流淚,但自從丈夫惡狠狠的說家裡沒
有一件東西是她的,她嫁過來根本沒有帶一個錢,她就不敢抗拒了。克利斯朵夫想反抗:
曼希沃卻打他嘴巴,拿他當野孩子看待,把他手裡的錢搶了去。孩子雖然不足十三歲,
身體卻很結實,對於這種訓責開始咕嚕了;可是他還不敢抗爭,只能讓父親搜刮。母子
倆唯一的辦法是把錢藏起來。但曼希沃心思特別靈巧,他們不在家的時候,他總有辦法
把藏的錢給找出來。
不久,光是搜刮家裡的錢也不夠了。他賣掉父親傳下來的東西。克利斯朵夫好不痛
心的眼看著書籍,床,傢俱,音樂家的肖像,一件—件的給拿走。他一句話也不能說。
有一天,曼希沃在祖父的舊鋼琴上猛烈的撞了一下,揉著膝蓋,憤憤的咒罵,說家裡簡
直沒有轉動的餘地,所有的舊東西非出清不可;那時克利斯朵夫可大聲嚷起來了。不錯,
為了賣掉祖父的屋子,賣掉克利斯朵夫童年時代消磨了多少美妙的光陰的屋子,把那邊
的傢俱搬過來以後,家裡的確很擠。而那架聲音發抖的舊鋼琴也的確不值什麼錢,克利
斯朵夫早已不用,現在彈著親王送的新琴了。但不管那琴怎麼破舊,怎麼老弱,總是克
利斯朵夫最好的朋友:音樂那個無窮的天地是它啟示的;音響的世界是在它變黃了的鍵
盤上發見的;而且它也是祖父留下的一個紀念,他花了好幾個月為孫兒修理完整:那是
一件神聖的東西。所以克利斯朵夫抗議說父親沒有權利賣掉它。曼希沃叫他住嘴,他卻
嚷得更兇,說琴是他的,誰也不能動的。他這麼說是準備捱打的。但父親冷笑著瞪了他
一眼,不作聲了。
第二天,克利斯朵夫已經把這件事忘了。他回到家裡覺得很累,但心緒還不壞。他
看到小兄弟們的眼神好似在暗中笑他,未免奇怪。他們假裝專心看書,可是偷偷的覷著
他,留神他的動作,要是被他瞪上一眼,就一起低下頭去看書。他以為他們又在搗什麼
鬼了,但他久已習慣,也就不動聲色,決意等發覺的時候照例把他們揍一頓。他便不再
追究,只管跟父親談話;父親坐在壁爐旁邊,裝出平日沒有的那種關切,問著孩子當天
的事。克利斯朵夫一邊說話,一邊發見父親暗中和兩個小的擠眉弄眼。他心裡一陣難受,
便奔到自己房裡鋼琴不見了!他好不悲痛的叫了一聲,又聽見小兄弟倆在隔壁屋裡
匿笑,他全身的血都湧上了臉,立刻衝到他們面前,嚷著:
“我的琴呢?”
曼希沃抬起頭來,假作吃了一驚的神氣,引得孩子們哈哈大笑。他看著克利斯朵夫
的可憐相也忍不住掉過頭去笑了。克利斯朵夫失掉了理性,象瘋子似的撲向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