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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跟他說話的?”萬小三子說:“就在你家門口。”我說:“那就對了,既然是在我家門口說的話,那如果他嚇死了,怎麼還會跑回家去解下褲帶上吊呢。”萬小三子說:“你算什麼醫生,你一點也不懂,人死了還會活過來,你知不知道?萬繼忠嚇死了,又活過來,但回到家裡他還是嚇,就吊死了。”我被萬小三子說住了,再也無法反對他。
萬全林躥過來揪住萬小三子要打,萬小三子說:“你打,你敢打,我就說你的事情。”萬全林說:“我有什麼事情?”萬小三子說:“你跟萬繼忠是一路的,萬繼忠說有兩個毛主席,你說有兩個誰,要不要我說出來?”萬全林慌了,說:“我說什麼,我什麼也沒有說。”嘴上還硬著,手裡卻放鬆了,萬小三子趕緊溜到遠處,站定了,但做出隨時要逃走的架勢。萬全林大罵道:“你個小棺材,長舌婆,惡訟師,我操你十八代的祖宗!”萬小三子卻在遠處開唱了:“天大地大不如黨的恩情大,爹親孃親不如毛主席親,千好萬好不如社會主義好,河深海深不如階級友愛深。”
這一年萬小三子八歲,他唱歌和他說話一樣,舌頭很靈,口齒很清,但他有個毛病,就是五音不全,自己又全然不知,還以為自己的音很準呢。這個毛病今後會一直跟著他。天色漸漸地暗下來,公社的幹部已經趕在路上了,看熱鬧的群眾漸漸地散去,留下萬繼忠家屬悽悽悠悠的哭聲和萬小三子的五音不全的歌聲交織著一起飄蕩在黑夜裡。
我回家的時候,心神很不寧,無端端地眼皮亂跳,腳步也是深一腳淺一腳,好像走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完全不熟悉腳下天天走過的路。回到家,家裡一點聲息也沒有,連燈也沒點。我拉了電燈開關,電燈沒亮,知道斷電了,就摸黑點了油燈。到床邊拿油燈往床上照了照,我爹萬人壽閉著眼睛,他感覺到了亮光,想睜開眼睛卻睜不開來,就閉著眼睛半口氣半口氣地說:“萬、泉和,你竟然、也、也萬醫生,我,我——”他一口氣上不來,我趕緊拍他的背,他喘出一口氣,繼續說:“我實在、氣啊,閉不上眼、啊,我、死不瞑目、啊。”我說:“爹,你說什麼呀,什麼死不瞑目?你白天還好好的,捱了鬥,遊了村,還看了病人,還給死去的萬繼忠出了診,你怎麼會一下子躺倒了呢?”
我爹說:“你給我把把脈。”我有點發慌,問:“左手右手?”我爹說:“隨便。”我想起來了,說:“男左女右。”就抓起我爹的左手把脈,結果卻是抓的右手,我心慌得亂跳,連左手右手也分不清了。我爹說:“把到沒有,是不是死脈?”我用力嚥了幾口唾沫,想讓亂跳的心平靜下來,可是它平靜不下來,我爹卻像催命鬼似的又催了:“把到了沒有?把到了沒有?是死脈吧?”我只能亂七八糟地感受了一會,說:“我沒有把到,沒有死脈,也沒有活脈,我把不到你的脈。爹,你是不是累了?累了你就躺著不說話了。”我爹閉著眼睛搖頭。我又說:“爹,你是不是餓了?餓了我弄東西給你吃。”
我爹喘過氣來,說話也連貫了些,他說:“還有一件事情我要跟你交代清楚。萬里梅不是心口痛,她的肝上有病症,因為剛犯起來,一般的人查不出來,時間久了會加重,到加重了再查出來再治,就為時過晚了。”我只知道我爹的命都快沒了,我腦袋裡一團糨糊,我都差一點想不起誰是萬里梅了,為了安慰我爹,我嘴上說:“我知道了。”腳步卻已經放出去。到了東廂屋灶間看看,鍋裡沒有東西,米囤子也見了底,我又回過來說:“爹,鍋裡沒東西,要不舀一口涼水你先喝起來,我去地裡挖幾個山芋。”我爹說:“你糊塗了,這是什麼月份,山芋還沒有長出來呢。”我說:“長出來了,雖然小一點,我看見萬小三子在吃。”我爹說:“你別去挖山芋了,聽我說話,我要是死了,就是內臟出血死的。到時候你看看我的肚子是不是鼓脹起來,如果是鼓脹了,那就肯定是內臟出血,我這個肚子,也算給萬醫生你留一個實踐的機會。”他到這時候還不忘記嘲笑我,又補了一句:“哼哼,萬醫生,你?”我說:“爹你又不是萬萬斤,你亂說什麼呢,我還是要去挖點山芋來給你吃。”
等我從自留地上挖了幾個不成熟的山芋回來,我爹萬人壽已經走了。他的肚子果然腫脹得像一面鼓,鼻孔裡淌出一點血,但不算多,也不很紅,就那樣淡淡的一絲,掛在鼻子邊上,像天冷以後淌出來的鼻涕。
我一腳跳到院子裡像瘋狗一樣狂叫亂喊起來:“你們快來啊,我爹死了——”曲文金剛好經過,她起先以為我在發瘋,還想罵我一句,但她看了我一眼,被我的臉色嚇住了,大著舌頭哆哆嗦嗦地朝自己家裡喊:“快奶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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