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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病就拿手捂著胸口喊:“喔喲喲氣上來了,喔喲喲氣上來了。”就來找我爹萬人壽看病了。這是一種農村常見的被大家稱作心口痛的病,其實是胃氣痛,很多人都有這種病,但沒有哪個像萬里梅這樣犯得頻繁。許多人一般一年才犯一次,有的兩三年犯一次,他們只是在犯病的時候回家爬到床上躺一下,喘一口氣,胃氣下去了,就爬起來下地勞動。也有了解自己病情的人,甚至都不用回家,發起來了,就在田埂上蜷起身子像只蝦子一樣躺一會,等胃氣過去了,就好了,就繼續勞動。
萬里梅的病好像特別的重,隔三差五,就會來一次,所以她不能下地,倒是三天兩頭要跑合作醫療。我爹看到別的病人都是胸有成竹捨我其誰的樣子,但惟獨萬里梅來了,他的頭就大了。真是萬里梅心疼,萬人壽頭疼。
這一次萬里梅照例又是叫喊著進來的,她躬著腰,苦著臉,嚷道:“喔喲喲氣上來了,喔喲喲氣上來了。”她坐到我爹面前的凳子上,剛要開口說話,我爹皺一皺眉,朝她擺了擺手,說:“你不要說話,我最煩話多的病人。”我知道我爹的意思,他總是說,有本事的醫生,是不用聽病人說話的。其實我爹的話是有問題的,中醫講究望聞問切,其中的“問”,就是要問病人的各種情況。當初塗醫生在的時候,我爹為了炫耀自己,還給塗醫生背誦明朝一個什麼人發明的十問歌,開頭兩句我還記得:“一問寒熱二問汗,三問頭身四問便——”
我爹不喜歡病人講話,他就不能從病人那裡得到有用的情報,他以為自己只要一望一聞一切就足夠了,但是他沒有想一想,如果能夠再加上病人的自述,對照一下,那不是更全面嗎?可我爹這個人太驕傲,他說不要就不要。萬里梅很服從我爹,雖然她是個“話梅”,平時話很多,可我爹叫她別說她就不說了。她嚥了口唾沫,把要說的話也嚥下去了,這些話嚥到她胃裡以後,不消化,她的胃氣更痛了,所以她最後還是忍不住說:“萬醫生,我痛煞哉。”她說的是廢話,不痛煞哉誰會來找醫生。我爹正給她切脈,說:“叫你不要說話。”萬里梅很想乖乖地聽我爹的話,但她忍了又忍,實在還是忍不住說:“可是,可是,萬醫生,今天的痛,跟上次不一樣啊。上次在這裡,今天在這裡——”她的手胡亂地按著肚子,一會兒按按上面,一會兒又按按下面,自言自語地說:“咦,奇怪了,又換了地方。”我爹說:“你哪次的痛是一樣的?”萬里梅說:“所以我說我要死了,他們還不相信。”我爹說:“你在我手裡,想死也不容易。”
我爹讓萬里梅躺下,開始按她的肚皮,我爹只一按,萬里梅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爹說:“你到底痛不痛?”萬里梅說:“痛的,痛的,你看我汗都痛出來了。”我爹說:“那你還笑得出來?”萬里梅又是“撲哧”一聲笑,說:“嘻嘻,我癢,嘻嘻,我怕癢。”我爹按住一個地方問:“這裡痛不痛?”萬里梅說:“痛,嘻嘻,痛,嘻嘻,痛,嘻嘻嘻——”她終於躺不住了,一翻身坐了起來,捂著肚皮大笑起來:“癢死我了,癢死我了。”
我爹陰沉著臉等她笑過。可萬里梅笑了幾聲,卻又哭起來,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顆跟一顆地掉下來,她還邊哭邊嚎:“痛啊,痛啊,氣又上來了,氣又上來了,心口痛啊。”我爹說:“除了心口痛,還有哪裡痛?”萬里梅說:“喉嚨也痛啊,下巴也痛啊,臉也痛啊——”她的眼淚說流就流,嘩啦啦地流。我爹說:“喉嚨下巴臉,那是放射性的痛,不是真的痛,你不要太緊張。”
這期間我一直沒做聲,看起來是因為我插不上嘴,我畢竟不懂醫,其實我是在用心體會呢,因為我就要學醫了,以後我也會碰到萬里梅,張裡梅,王裡梅。所以我不做聲用心地看著我爹查病。我看得出我爹有點為難,因為萬里梅常來看病,又老是犯病,還越發越頻繁,顯得我爹很沒本事。我爹皺著眉說:“你哇喳哇喳吵得人不能安心給你看病。你說說清楚,到底是不是心口痛?”萬里梅說:“是的,是的,是心口痛。”她拿手指著胃部,說:“就是這裡,就是這裡,心口痛。”我忍不住插嘴說:“這不是心口,是胃。”
這麼多年來,我經常看我爹給人治病,但我從來沒有對我爹的工作插過一句嘴,我爹有時候還挖苦我是個悶嘴葫蘆。但今天不一樣了,今天我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好顯得我也是有一些水平的。只不過原來我以為要等到我學成歸來再說話的,沒料到我忍不住提前開了口。
我一開口,我爹就惱了,我爹說:“你也開口?你說的什麼呢?學究論書,屠夫論豬!”我吃了一悶棍,就立刻閉上了嘴。倒是萬里梅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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