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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虛心地接受了。可一個星期以後風雲突變,那三條意見成為了向党進攻的罪狀。朱道夫大感意外,聲淚俱下地表白自己對組織的赤膽忠心,何況,公佈的罪狀與當時的發言相去實在太遠。他哀求那天參加會議的人出來作證,可大家都沉默了。這天晚上朱道夫來找父親,一進門就跪下了,請他出來說句公道話。父親沒有遲疑就答應了,在他看來,這不過是維護自己做人的起碼原則,他並沒有足夠想象力去設想站出來陳述一個事實意味著什麼。朱道夫當時拉著父親的手連聲說:〃好人,好人啊!〃可父親的證詞毫無意義。吳書記笑著問他:〃是這樣的嗎?你再想想?〃父親認真地點點頭說:〃我以人格擔保。〃書記又笑了說:〃你的人格就那麼值錢?〃又一隻手在父親眼前一點一點說:〃再好好想想,仔細想一想。〃父親被激怒了說:〃才多久的事我會記錯?一個人他做人總要實事求是。〃吳書記反問他:〃那你的意思是組織上沒實事求是?〃
我就是在那一年出生的。父親怎麼也想不到,那幾分鐘的對話,要以幾代人的犧牲作為代價。在六一年,爺爺又氣又病還吃不上飯,餓死了。我從小就生長在歧視的眼光之中,六一年我四歲,整天餓著向大人要吃的。後來父親告訴我,那一年大人都得了水腫,而我常常是坐在門坎上碗不離嘴就把一碗飯吃下去了。〃文革〃來了,父親捱了鬥,戴著尖尖的紙帽,敲著一面銅鑼遊街。那時我在讀三年級,我迷惑了。難道父親不是好人嗎?好人怎麼會被遊鬥呢?不是好人他怎麼常常告訴我要做個好人?那時我心中裝滿了〃黑幫〃和〃潛伏特務〃一類的詞,真不敢把這些詞與父親聯絡起來。同學們唱著〃拿起筆做刀槍,集中火力打黑幫〃的歌,我就恨不得找一道地縫鑽進去。後來人們就忘了他,抓活老虎走資派去了。那時朱道夫常到我家來和父親說話,兩人同病相憐。六七年底,《人民日報》登出了文章,〃我們也有兩隻手,不在城裡吃閒飯〃,這時朱道夫突然站出來揭發了父親,說父親講了怎樣的反動言論,而自己講的那些話,不過是為了引蛇出洞,讓池永昶充分暴露活思想。這樣父親就下放到深山之中的小村三山坳來了。而母親,她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帶著五歲的妹妹離開了。朱道夫因為揭發有功,就留在縣城了。沒有人比我們更懂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這幾個字的沉重份量。我讀了初中,儘管成績優秀,仍不能升高中,回到山裡成了一名社員。而父親他倒是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成為了遠近聞名的鄉間醫生。
我的命運似乎已經確定。父親開始教我探脈、採藥、配方。我崇敬他,但內心卻強烈地反抗著這樣的命運。就這樣過了五年,我也是一個鄉間醫生了,我認了命,不再敢奢望命運會有任何轉機。從我懂事以來,父親從來沒有打罵過我。唯有一次,我在絕望中輕聲抱怨了幾句,怨父親不該為朱道夫那個豬都不如的東西說話。萬沒想到父親突然發了脾氣,身子簌簌抖著,一根指頭一點一點地指著我,說:〃崽子,你還沒有學會做人,做人!〃看著父親身子顫抖,我很後悔,自己戳到他視為神聖不容褻瀆的東西了。當時父親說:〃我一輩子什麼都沒有,就圖了個清白。我死後用白布把我裹起來,你別忘了。〃開始有人給我提親了,我竭力地推辭著,卻感到了巨大的陰影正在一步步無可阻擋地逼近。我絕望了。這天初中同學胡一兵和劉躍進來到了三山坳,告訴我一個驚人的訊息,中國的大學要開考了。我說:〃高中都不讓我讀,還讓我讀大學?〃他們互相望一眼,都不做聲。他們走後我把這件事告訴了父親,那一天父親整夜沒睡,垂著頭在燈下一枝接一支抽菸。我裝著睡著了,咬著被子,眼淚把枕頭濡溼了很大一塊。清早父親對我說:〃我下山走一趟。〃就進城去了。晚上回來喘著說:〃你可以考,我問了,你可以考!〃邊說邊把拳頭對著土牆用力打去,皮都破了,血滲了出來。
我豁出命來讀了三個月的書,在十一月份參加了全省統考。從那以後父親每天就坐在門坎上,望著鄉郵員走上來的那條小路。雖然要一個星期才送一次信,他還是每天那麼望著。訊息傳來,劉躍進和胡一兵都拿到通知書了,一個到武漢大學去學哲學,一個到復旦大學學新聞。我簡直沒有勇氣面對父親那若有所詢的眼光,垂了頭恨不得夾到胯裡去。父親說:〃就算沒考上,那還能怪你嗎?也可能是他們講政治條件。〃我心裡想:〃沒考上明年還可以考,要講政治條件我這一輩子就吹燈拔蠟了。〃我強烈希望是自己沒考好,那樣明年還有希望。沒想到錄取通知書最後還是來了,更想不到父親就那麼去了。
去北京之前我到了墳地,在父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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