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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之間打扮得跟洋娃娃似的。
後來小孩奶奶窮了。小孩奶奶也讀過書,通古文和一點俄文,“文革”前也上班,在一個什麼幹部進修學院。工資不高大概也就是一般職員,“文革”中辦病退回家歇了,後來幾次漲工資也沒趕上,就這點錢加上一點直逼零的積蓄,八十年代物價水平慢慢上去了,消費都高了,小孩奶奶這樣原來級別不高又很早退休的人生活水平下降得最明顯。上次你講到你回你爺爺家的感受,我就想插話,復興路一帶也是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敗落的。我小時候那是很良好的住宅區,有自己供應系統,軍人那時都是高工資,政治地位也高,一個尉官就可以滿城招搖。八十年代以後北京逐漸往東朝陽這邊發展,新洋樓一起來,西邊五十年代的蘇式建築就顯舊了,幾個老的軍隊大院聚集區復興路紅山口,幾個老的地方幹部宿舍區三里河百萬莊和平里,都一副潦倒的樣子。我回西邊最明顯的感覺是商店裡的商品比東區差不止一個檔次,淨是假冒偽劣產品,國外名牌幾乎沒有。商店也多是小商小販,便宜唄。後來我回西邊經過復興路看那些大院出來的孩子,看不到一雙明亮自信的眼睛,而這種眼神在當年復興路上隨處可見,失去了這等眼神的西郊變得極其平庸。
我也許沒資格為西邊這些地區的沒落嘆息。也許沒必要,社會在發展,一些階層的沒落也許不可避免,也許是好事,這批人僅僅是落回到他們應有的位置上,過去的時代把他們捧得太高了。
毛跟斯諾說,他沒有改變世界,只改變了北京郊區的幾個地方。我一直認為這幾個地方里就有復興路。現在看來他這話都說大了。
在一個北京裡,曾經共存著幾個時代的文化行跡和建築遺址,也是洋洋大觀。還得說現實最魔幻。再過五十年,要憑弔過去的時代恐怕只有去潘家園舊貨市場了。方言愛說,我們要不是自己出來混,哭著喊著往自己臉上貼金,也早頹了。他要活著,我要天天問他,今天你頹了麼?
小孩的奶奶頹了,是最早頹的那批,人一往下走,覺得自己是在社會底層,情緒就真在底層了。小孩的奶奶倒也沒虐待小孩,還是盡其所能給小孩吃給小孩喝,可是家裡的氣氛一天比一天壓抑。小孩奶奶成天虎著臉,小孩犯一點小錯,吃飯碗沒刷乾淨,睡覺被子沒疊整齊,她就站在這個錯誤面前一聲不吭流眼淚,直到小孩自己過來把這個錯誤改正才收淚回屋。有時小孩沒法發現錯誤在哪兒,這錯誤太微小可能就是地上的一個米粒,鋪桌子塑膠布上的一小攤水漬,奶奶能站在一個地方几個小時,甚至通宵,盯著這個錯誤默默流淚到天明。
小孩一顆心每天都是驚的,奶奶往哪兒一站,她就一驚,馬上內疚:我又錯了!
小孩每天在家就像小偷,躡手躡腳,動每樣東西都小心一絲不苟放回去恢復原狀,小孩每次進奶奶屋都覺得像沒人住過,她也要這樣的效果,她從來沒經過任何屋任何傢俱和陳設,就像她從沒在這兒住過。小孩說,她那時最恐怖的就是廚房盤子掉地的聲音,即便是奶奶失手打的,盤子摔碎的一剎那,她不管隔著多遠,在幹什麼,渾身的血一下就沸騰起來,甚至必須雙手攥緊拳頭,咬牙,才舒服,才能度過那一刻。那個時候她也就六七歲,還不懂這是什麼反應,現在懂了,說得清了,她說是戰鬥前聽見槍響戰士的那個反應雖然她也從來沒當過兵。
從四歲到十一歲七年,小孩都是這樣過來的,在奶奶面前拼命表現自己,力爭一點錯誤不犯。上學以後到學校也是這樣,在老師面前拼命表現,手背手認真聽講一動不動有咳嗽憋著有尿憋著,作業寫錯一個字用橡皮擦留下印都像天塌下來一樣,她也像奶奶一樣,在錯誤面前不爭執不講話,只是默默流淚,盯著錯誤希望錯誤消失,為此她頗受老師讚美同學惶恐。從入學一年級到小學五年級,小孩門門功課五分,回回考試雙百,年年三好學生,全校大會表揚。能露的臉她全露了,她還是班幹部,校旗護衛,少先隊大隊副,小孩說她那時是個虛偽的小孩。
小孩十一歲一個叔叔離婚搬回奶奶家住。一天夜裡,小孩正在睡覺被熱醒了,發覺屋裡著了大火,火苗像一池荷花開滿她的周圍。小孩的叔叔是狂躁型抑鬱症患者,在自己屋裡放火。火救下來了,叔叔燒成肢殘被送進精神病院看管,小孩才知道她奶奶家祖上出過忠臣有憂鬱症家族史,一家人都是嚴重的抑鬱症患者,只是型不同,有偏焦慮的,有偏狂躁的,小孩的父親讓小孩吃了一驚,他是偏妄想。
小孩也去精神病院接受檢查,得出的結論是偏正常。醫生做了個測試,出其不意扇了她一耳光,讓小孩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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