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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代舌頭還沒捋直的文藝青年才這麼用字,蚊蠓,嘻嘻。
咪咪方:發現別人的毛病你很高興吧?
老王:很高興,我不隱瞞。為什麼讀書,就是看書哪兒露馬腳,發現了,閱讀任務才算完成。發現天下的人都不完美讓我很快樂。
其實那兩年很快樂,隔三岔五上街看到的都是嶄新的世界,自己在家也有一個熱鬧世界,每個人都是遠遠幾筆,可以露出自己好的一面,放心地對一切懷有深情。就是在那兩年,方言變了一個人。有一天夜裡,我在王吧看自己的世界,小孩把我拉出來,讓我去看看方言。我雙手扶牆下了樓,在吧檯後面的沙發角落找到方言,他一個人坐在那裡,淚流滿面。我說你沒事吧,他不理我。我說你說一個字,我就走。他說:——好。
過了一會兒,他來找我,對我說,以後我一個人待著的時候你別來影響我。我說你看見什麼了,他說什麼都看見了。我說你看見自己了麼?他說看見了,我沒想到我是這麼好一個人,過去那個人不是我。說著又哽咽了,接著一臉幸福的笑容,眼睛放出光芒。小孩問他,你現在是誰了?
他說,一個害羞的人,一個不喜歡人群的人,一個軟弱的人,一個容易哭的人,一個願意自己待著的人。
我說,一個女的。
他承認了,是很像一個女的,但也是好女的。
幸虧有小孩,永遠冷靜,起來牽著他手帶他去跳舞。跳了一會兒他又回來說,找回自己的感覺真是太好了。
會再丟嗎?我問。
他想了一下,自信地說,應該不會了,我已經是自己了,只要以後不演,給多少錢就不演——就不會讓自己再沒了。
就是說你以後要演自己了?
丫腦袋一紮,又崩潰了。
咪咪方:你裝什麼大尾巴狼呀?就你徹底你一個從來沒有自我的人。
老王:我沒裝,我也大著啦。我沒自我?我比他先找到自我,只不過我的自我沒他的可愛,是一個挑剔的人,苛刻的人,對自己苛刻,也對別人苛刻。我必須演一個好脾氣,一個溫和的人,一個跟誰都能聊兩句的人我一大就不演了。很多人的自我都不可愛,自我發現後還不如從前呢,怎麼辦?找誰哭去?
咪咪方:這個自我還因人而異嗎?
老王:我也希望每個人在本質上是一個人,所以只能懷疑你發現的這個自我是什麼了,會不會仍是一個面具,暗地裡和你的日常面具互補的?這也不奇怪,武士佩刀都是兩把,一把用來殺人,一把用來自殺。這也就是貓——小孩說的那個“對兒”的現象。方言小說裡提到“對兒”,但給用來接時光倒流了沒能一石二鳥。他這一段寫得好,自我可憐兮兮地出現時光倒流的盡頭,我也是嗚嗚這樣
咪咪方:演得太不好了。
老王:閉嘴!你從十二頁開始看,我拉泡屎去。
剛死的時候我可著四九城住旅館,不知道自己是鬼,以為昇華了,巨大無比俯瞰這個社會。天上飛過一朵雲,也以為是自己。每天蜷縮在小旅館牆皮剝落的房間內戰慄,竊喜,痴迷,上衛生間也低著頭,不敢照鏡子,怕在裡面看到另一張臉。就像換了一個星球,不知道自己是誰,房子是租的,姓名是借的。不敢開電視,怕看見自己的一生在裡面演。不敢上街,怕街上都是外星人。
有一天深夜,看見了自己的未來,在一所房子裡和一個大眼睛的不認識女人一起做飯,案板上有芹菜和薩拉米腸,兩個齊腿高跑來跑去的孩子也都不認識長著和媽媽一樣的大眼睛。在未來的畫面裡還向窗外看了一眼,窗外是黑暗咆哮的大海。
接著還是在未來,回到了西壩河,自己過去的家。家裡落滿灰塵,羚角不在了,水滴也失蹤了,我想找電話,想起這是一百年之後。房間裡響起羚角錄在牆上的歌聲:我愛你我愛你一隻只音符阿拉伯文一樣彎彎繞,飄向天花板,飄向四牆壁凝結成累累花紋。房間裡都是羚角的魂兒,空氣也像扇子擠來擠去,就是拼不出形狀。
旅館的傢俱一件件擺開環列在過去和未來的房間裡,像兩面鏡子,互相反映著對方,就像一個長時間的疊化。
不敢喝水,因為不相信眼前這個杯子的真實性。不敢走路,不相信踩到的是堅實的地面。
不敢尿尿,不相信這個玲瓏圓亮的馬桶。
穿著衣服不相信自己穿著衣服。拼命拍牆不相信牆能擋住視線。不相信自己當過作家,開啟電腦找寫過的小說。不相信這個電腦,這張桌子,這間屋,屋外的樹,樹後面的路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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