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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最後一個動作,是以杭天醉本人打破一隻熱水壺結束的。當時,洞房的門已經關上,新郎與新娘的神聖的結合已經開始了序幕。突然的寂靜使杭天醉心慌意亂,當他用餘光斜億新娘時,他發現他的媳婦沉著冷靜,遇事不慌,正用一隻手,拴著扔在床上的桂圓、花生和紅雞蛋。女人的手不小,肥肥的,手背有幾個小窩窩。杭天醉看了一眼,便有些氣短。他又想起紅衫兒的手,又黑又瘦,細細的。他又從新娘子的手背往上看肩膀、脖子、耳朵、鬢角、眉梢、眼睛。眼睛叫杭天醉心慌,太黑太亮,沒遮沒掩的,在這樣的十二月的冬夜裡,不顧廉恥地展現著慾望,杭天醉只好站起來倒熱水。他害怕這樣的短兵相接,也許,他就是害怕真正的女人的那種男人。他需要斯人如夢,但媳婦已不是夢了,是鐵的事實,就坐在他的洞房裡,床沿上,用手拾著花生,手背上長著小窩窩。
所以他去倒熱水喝。然而,熱水沒有幫助他。那把大提樑壺,用了幾十年了,在新婚之夜,它迸然而碎。
杭天醉“啊呀“一聲,那邊,新媳婦問:“怎麼啦?”
杭天醉又嚇了一跳,那簡直就是鈴聲,味亮的鈴聲。女人懶洋洋地走過來了,杭天醉感覺她身上叮噹叮噹一陣亂響。
“燙壞了嗎?”
女人大膽地提起了丈夫的手。這就是一種格局,主動的,關心的,內心有些厭煩的。
“沒有沒有,沒有的。”
男人慌張抖開手,用袖口遮蓋了發紅的面板。這也是一種格局,迴避的、遮掩的、內心有些逃遁的。然後,沈綠愛便拿起那把放在茶几上的曼生壺,送到丈夫身邊:“水還熱著呢,你喝吧。”
丈夫想,據說新婚之夜,新娘子是不能這樣的。新娘子怎麼能這樣走來走去,還開口說話呢?
他說:“你喝吧。”
然而她竟然就真的喝了,她說:“我真的口裡很乾。”便對著那把曼生壺嘴,咕喀咕喀,喝了一大口。
杭天醉覺得奇怪,他以為她會說“不“的,如果她這樣說,他會對她印象更好一些。現在他該怎麼辦呢?
他只好說:“這把壺是寄客給我的。”
“寄客是誰?”
“是我最好的朋友。”
“今日來了嗎?”
“不,早幾個月,他就去東洋留學了。”
“嗅。”沈綠愛撫摸著這把壺,讀道,“內清明,外直方,吾與爾偕藏。”
“你識字?”杭天醉小吃一驚。
沈綠愛一笑,說:“這是把曼生壺,我家也有的。”
杭天醉悶坐了一會,想,是的,聽母親說起過的,這女人讀過私塾,還在上海大地方呆過的。
“你怎麼沒去?”女人突然問。
“去哪裡?”
“東洋啊。”
“是說好和寄客一起去的,後來沒去成。”杭天醉抬起頭,說,“要是去了,婚就結不成了。”
“為什麼?”女人看樣子對這把壺有些愛不釋手,“你只管去,我等你便是了。”
“寄客是革命黨,我跟他去了,我也就是革命黨,抓住,要殺頭的。”
女人一愣,小心翼翼地把那把方壺放在茶几上,然後,抬起頭,打量著丈夫,問:“你就是為了成親,沒去東洋的嗎?”
“不是。”杭天醉搖搖頭,走到床沿,“我病了。”
女人顯然感到失望,她已經發現男人身上那些漫不經心的東西。對於一個新婚之夜而言,他們的對話,真的已經是太多了。儘管如此,女人還是不想就此罷口,她最後一句話,說得很聳人聽聞,她說:“我哥哥綠村也是革命黨,在法國。”
那天晚上和以後的幾個月的晚上,杭天醉一敗塗地。他不能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說美豔驚人的女人不能喚起他男人的慾望嗎?不是;說他想起了從天上飛下來的坐在鞦韆上的紅衫兒了嗎?也不是。實際上他就是接受不了過於強大的過於生機勃勃的東西,比如當他抖著手去解女人的緊身布衫時,按照習俗和老人的口授,那女人的布帶是扎得很緊很緊的。可是他一伸手,那布帶子就自行脫落了。他一看到那對耀眼的胸乳,就嚇得閉上了眼睛。他下意識地以為女人這樣豐滿是很不對頭的,它們咄咄逼人地挺在胸口,就像是要吃了他似的。那女人身上噴出的熱氣,又是那樣強烈,簡直就像一道無聲的命令——快過來,擁抱我!
杭天醉躺在被窩裡,一動也不敢動,他一點慾望也沒有,真的一點慾望也沒有,先睡一黨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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