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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的懸壺堂來。他總是坐都坐不住,一邊在整前來回轉著圈,一邊訴苦:“心裡頭問,悶啊,哪裡有心思顧及茶莊的生意,沒意思,做人沒意思”
趙峽黃勸他少抽一些鴉片,茶清和藕初撐著這份家業不易。
杭九齋聽了就笑,說:“是啊,還不如我早早地死,留下他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呢!”
趙峽黃聽了這話中有話,心中暗驚,不好再搭腔,杭九齋卻一本正經地笑著說:“歧黃兄你給我做個證人,日後茶清死在我後頭,棺材要從我家正門抬出去。”
“這是什麼話?”
“唉,當我不是個明白人。忘憂茶莊,日後要靠茶得撐,成也在他手裡,敗也在他手裡了。“
杭九齋到底還是芙蓉瘤足後死在水晶閣小蓮的床上了。世人都說他縱慾過度虛脫而死,他便成了西門慶而小蓮則成了潘金蓮。老鴇一害怕,連贖身錢也不要了,便把小蓮推出了妓院門。忘憂茶莊從此在杭州城聲名微妙,不知道還要費多少周折才能翻身。
此時趙歧黃插上一束香,退了下來,對萬福良說:“萬老闆,被你一提醒,我倒想了起來。吃哪碗飯,受哪樣罪,倒也是有點道理的。杭家幾代作茶葉生意,山客、水客都做過,也是辛苦過頭,硬撐出這麼一爿店來,底氣都浮上來抽盡了事。如今兔死狐悲,你萬老闆雖然依舊是芙蓉煙抽抽,老酒喝喝,紅燒肉吃吃,不是我咒你,你若有這一天,兩隻手一定要有紅布包住紮牢,到了那裡,才會騙過從前被你殺的畜生,他們當你的手斷了,才肯放過你呢!”
說著,趙歧黃徑直上了他的轎子,揚長而去了。萬福良又氣憤又迷茫,不知這趙歧黃是天性尖酸還是有意損他。這個中醫大夫,紹興人氏,祖宗是當師爺出了名的,後來改行醫,杭州城裡也是鼎鼎大名,隨之出名的,就是他的那張利嘴,損誰誰倒黴,又不敢得罪他。趙峽黃醫道高明,專治疑難雜症,得罪了他,怕他不給你好好治病,他真做得出來。只得委委屈屈地看看轎子的背影,嘟吹著說:“這還用你老人家指點嗎?杭州殺生的,哪個不曉得歸天時手包紅布嘴裡塞銅板的老規矩,偏你多嘴,叫你老鐵頭,你倒還真到處甩起來。娘賣匹!呸!“最後這句罵人話,說得極輕,也不忘四處偷覷一下,便撞著了怔怔注視著他的杭天醉。
這孩子也是邪門,雖然披麻戴孝,但倚在門廊上,依舊一副恍然若夢的樣子,彷彿身邊的事情與他無甚關係。
“天醉,你看誰啊?”萬老闆小心地問道。
“看你萬伯伯。”天醉清醒地回答。
“看我什麼?”
“看你死了會是怎麼樣的。”天醉說,“和我父親一樣嗎?”
“閉嘴!”萬福良一邊吐著唾沫,一邊往回退,“晦氣,晦氣!”
“萬伯伯不是也抽鴉片嗎?”天醉極有邏輯推理地說。
“快吐口水,快吐口水!”萬福良驚慌失措地又跺腳又吐唾沫,像是要替代這無忌的童口,把這不祥的戲言消滅一般。他心急慌忙地爬上他的二人轎,跌煞絆倒地逃離忘憂樓莊,還來得及聽見那孩子的聲音;“萬伯伯,你啥時候把茶樓還給我們啊,我等著紅衫兒來唱戲呢。”
誰都沒有注意到這個孩子的心靈裂變。大雨滂淪雷電轟鳴的夜半,杭天醉時常會在夢中驚醒,對著忽被刺眼閃電照亮穿透,忽又陷入深淵一般黑暗的窗子,發出不可理解的絕望喊叫,但他的母親及其家人,均被他那外在的魔區表象迷惑住了。忘憂樓府內外貼滿了諸如“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夜哭郎“之類的咒語,郎中們川流不息地為這個越來越瘦的杭家獨生子號脈開藥。杭天醉很老實地伸出舌苔來給大人們展覽的時候,誰都不知道他嚥進肚子裡的是什麼東西。這種藏匿和保留著個人隱私的心態彷彿與生俱來,與另一種貌似張狂的外向的性格衝撞著,竟然使他得了一場大病。
病得最為嚴重的日子裡,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所有的男人夜裡都不能進入他的房間,因為只要看到他們的背影,他就會坐起來,直著眼睛和嗓門喊叫;他也不能聽見下雨和打雷的聲音。有一點點這樣的聲音他就會掀開被子拖著鞋跟往外衝,嘴裡就夢吃似地念:“去看看,去看看”
林藕初抱著他的心肝兒子,眼淚汪汪地問:“你要去看什麼?命根子,你看到什麼了”
杭天醉輕手輕腳地在房間裡走,模仿著窺探的神情,用帳子遮住了半張臉,說:“一個人,坐在天井裡,夜裡漆黑,落著大雨,天上雷公,嘩啦啦,忽閃亮了,照到這個人背脊,這個人背脊,這個人背脊”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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