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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麗說:“咱們吃飯去。”
五月的藍天裡飄著許多白雲。路邊的夾竹桃開得嬌豔。師徒倆一人拿了一個飯盒,迎著春風輕快地往前走。印家厚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側面晃動著一張噴香而且年輕的臉,他不自覺地希望到食堂的這段路更遠些更長些。
雅麗說:“印師傅,有一次,我們班裡——哦,那是在技校的時候。班裡評三好生,我幾乎是全票透過,可班委會研究時刷下了我。三好生每人獎一個鋁飯鍋,他們都用那鍋吃飯,上食堂把鍋敲得叮咚響,我氣得不行,你猜我怎麼啦?”
“哭了。”
“哭?哈,才不呢!我也買只一模一樣的,比他們誰都敲得響。”
她試圖寬慰他,印家厚咧唇一笑。雖然這例子舉得不著邊際,於事無補,但畢竟有一個人在用心良苦地寬慰他。
“對。三好生算什麼。你挺有志氣的。”
雅麗咯咯地笑,笑得很美,臉蛋和太陽一樣。她說:“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印家厚心裡格登了一下,面上紋絲不動。雅麗小跑了兩步,跳起來扯了一朵粉紅的夾竹桃,對花吹了一口氣,盡力往空中甩去。姑娘天真活潑猶如一隻小鹿,可那扭動的臀部,高聳的胸脯卻又流露出女人的無限風情。
“我不想出師,印師傅,我想永遠跟隨你。”
“哦,哪有徒弟不出師的道理。”
“有的。只要我願意。”雅麗的聲音忽然老了許多,腳步也沉重了。印家厚心裡不再格登,一塊石頭踏踏實實地落下——他多日的預感,猜測,變成了現實。
雅麗用女人常用的痛苦而沙啞的聲音低低地說:“我沒其他辦法,我想好了,我什麼也不要求,永遠不,你願意嗎?”
印家厚說:“不。雅麗,你這麼年輕”
“別說我!”
“你還不懂——”
“別說我!說你,說,你不喜歡我?”
“不!,我,不是不喜歡你。”
“那為什麼?”
“雅麗,你不懂嗎?你去過我家的呀。”
“那有什麼關係。我生活在另一個世界。我什麼也不要求。你不能那樣過日子,那太沒意思太苦太埋沒人了。”
印家厚的頭嗡嗡直響,聲音越變越大,平庸枯燥的家庭生活場面旋轉著,把那平日忘卻的煩惱瑣事一一飄浮在眼前。有個情婦不是挺好的——這是男人們私下的話。他定睛注視雅麗,雅麗迎上了清澈的眼光。印家厚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渾濁和骯髒。他說: “雅麗,你說了些什麼喲,我怎麼一句也沒聽清楚,我一心想著他媽的評獎的事。”
雅麗停住了。仰起腦袋平視著印家厚。亮亮的淚水從深深的眼窩中奔流出來。
後面來人了。一群工人,敲著碗,大步流星。
印家厚說:“快走。來人了。”
雅麗不動,淚水流個不止。
印家厚說:“那我先走了。”
等人群過去,印家厚回頭看時,雅麗仍然那麼站著,遠遠地,一個人,在路邊太陽下。印厚家知道自己若是返回她身邊,這一縷情絲則必然又剪不斷,理還亂;若獨自走掉,雅麗的自尊心則會大大受傷害。他遙遙望著雅麗,進退不得。他承認自己的老婆不可與雅麗同日而語,雅麗是高出一個層次的女性;他也承認自己樂於在廠里加班加點與雅麗的存在不無關係。然而,他不能同意雅麗的說法。不能的理由太多太充足了。
印家厚轉身跑向食堂。
他明明知道,事情並沒有結束。
***
食堂有十個視窗。十個視窗全是同樣長的隊伍。印家厚隨便站了一個隊。
二班長買了飯,雙手高舉飯碗擠出人群,在印家厚面前停了停。印家厚以為他又要談評獎的事。他也得了三等獎,不但沒有吵鬧爭論,反而在車間主任的指名下發言說他是班長,應該多幹,三等獎比起所幹的活來說都是過獎的了。他若真是個乖巧人,就不該提評獎,印家厚已經準備了一句“屁裡屁氣”贈送給他。
“哦!行不得也哥哥。”二班長把雅麗的嗓音驀仿得微妙微肖。
“屁裡屁氣!”印家厚說,對這件事這句話一樣管用。
今天上午沒一樁事幸運。榨菜瘦肉絲沒有了,剩下的全是大肥肉燒什麼、蓋什麼,一個菜六角錢,又貴又難吃,印家厚決不會買這麼貴的菜,他買了一份炒小白菜加辣蘿蔔條,一共一角五分錢。
食堂里人頭濟濟,熱氣騰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