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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玲父親的表現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一反從前霸佔住客人大談花樓街掌故的癖好。一直都在埋頭假裝研究洗衣機。最後才說了一句:“小莊,你看,這邊缸裡洗完了衣,還是須人工拎到那邊缸來甩幹,怎麼能叫自動?”
莊建非對他的印象是,這小老頭還挺幽默的。
午餐的菜做出了花樓街的特色:料足味濃油重顏色鮮豔。大盤小碟上個不完。席上竟然使用了公筷,並且使用的自然熟練程度似乎能證明這家人的衛生習慣歷史悠久。所有的人都不停地用公筷為莊建非夾菜,把莊建非埋在了一大堆雞肉魚蛋之中。
事後,母親盤查了吉玲。吉玲有幾分得意地一一告訴母親莊建非是何許人也。當然沒漏掉他的家庭狀況:他家住在東湖邊珞珈山上的小樓房裡,有地板和暖氣裝置,父母都是高階知識分子,有一個妹妹,大學本科畢業在一個科研部門工作。
“這麼說他是獨生兒子。太好了!”母親吸一口煙,徐徐噴著煙霧,說:“好主兒!沒說的好主兒,一定要抓住他!”
莊建非已經被抓住了。去吉玲家看看,原本是作了充分思想準備,準備應付最糟糕的情況。誰知一切與他想象的相反。吉玲對自己的家庭是過於悲觀了。
尤其是那濃郁的人情味。彌補了莊建非深藏在心底的遺憾:他自己的母親太冷靜太嚴峻了,他從小吃穿不缺,缺乏的是母親的笑聲,是吉玲母親那種深怕他沒吃好沒吃夠的眼神。母愛應該是一種溺愛寵愛不講理智的愛,但他母親從來不可能不講理智。
由此莊建非又得出一個認識:女人最好不要太多書本知識,不要太清醒太講條理,朦朧柔和像一團雲就可以了。
他恍惚大悟:難怪當今社會女強人女研究生之類的女人沒人要,而漂亮溫柔賢惠的女孩子卻供不應求。
莊建非沉迷在自己的理論中樂然陶然。吉玲從他的表現中得到了明確的答案:他要她是鐵定的了。
吉玲贏了。在人生的重大關節上,吉玲又贏了一步。她只等著莊建非邀請她與他母親見面了。
吉玲耐心地等著,一點不顯出急於求成的情緒。這時候,她在莊建非面前的穿著打扮逐漸隨便了起來。有時暴露得厲害。
他們已經突破了擁抱接吻撫摸重重界限,但吉玲毅然決然阻止了莊建非的得寸進尺。她不跟他講什麼大道理,只是柔中有剛地說:“不行。不是時候。不行!”
莊建非忍受了幾次煎熬後,有一天對吉玲說:“這個星期天我們家請你去做客。”
***
這一天終於來到了。
吉玲的全家為此進行了幾輪磋商。要不要帶禮物去?稱呼他們什麼合適?穿什麼衣服?該說哪些話?是否在飯後搶著洗碗?吃多少恰如其分?
全家人沒有誰到教授的小樓房裡做過客。出於自尊,吉玲也沒有向莊建非討教。一切設計全是盲目的。
不管吉玲這裡準備好了沒有,星期天卻按時到了。
吉玲穿了一套褐紅色全毛花呢的衣裙,式樣是街上沒有的,做工也很考究。這是吉玲的母親求鄰居白裁縫夫婦趕做的,白裁縫夫婦老得像對蝦米,是過去“首家”服裝店的門面師傅,專為租界的洋太大小姐們定製服裝。他們許多年不接活了,為吉玲的終身大事,他們破了例。吉玲的髮型是另一家鄰居主動上門幫助整理的。他是“香港”理髮廳最年輕最走紅的名師,曾託人到吉玲家提過親。他捐棄前嫌的美德受到大家的誇獎。全花樓街都為吉玲忙碌著。
帶什麼禮物的問題始終沒解決。雖然說莊建非第一次來是赤手空拳,但人家是瞞著父母來的,情有可原。吉玲這次是受人家長輩的邀請去的,不帶禮物會讓人罵這女孩子沒家教。可是禮太重了又會讓人覺得這女孩子賤,在巴結這門親事。
莊建非接人的摩托車一聲聲近了,吉玲還在家裡團團轉。她母親急得一口一口叭叭吸菸。
“我看就帶聽好茶吧。”
吉玲的父親在暗幽幽的角落冒出了一句。遞過一聽雕花楠竹裝的女兒茶。
父親在吉玲的婚事中表現出的聰明才智無疑是他這輩子的頂峰。一個人老了反而能夠知錯改錯的確是難能可貴。
母親笑道,“這死老頭子。太陽從西邊出了。這狗日的!”
吉玲穿了一身新衣裳,抱著一聽茶中珍品,臉蛋紅彤彤,坐在摩托車後座上,手攬著莊建非的腰,油黑的芬芳的頭髮像勝利的風帆。
一路上,兩個青年人神采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