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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尖下戴只骯髒的小白口罩。“喂,有人嗎——”他就這樣站在女廁所門口低聲下氣地問。
有的時候就有一群女孩在廁所裡尖叫:“別進來!別進來!”不一會女孩子們漲紅著臉衝出廁所,跑出老遠又回來,叫道:“右派,流氓。右派,流氓。”
終於有一次曾慶璜的這套工具失蹤了。曾慶璜在家四處尋找並遷怒於他的姑媽。曾實這才說:“是我扔了。”他的姑奶奶著了急,說:“那是居委會的東西,我們賠不起。扔到哪裡我去撿回來。”
曾實說:“我扔進長江了。”
曾慶璜不相信一個孩子會拖著沉重的鐵桶步行四十多分鐘去江邊。他姑媽對他說: “曾實說得出做得出,你就依了他吧。”
“依他什麼?”
“不要再去掃廁所。廁所歸金老頭掃。”
曾慶璜吃驚地看著姑媽和兒子,說:“這是我的事,你們也管得太寬了。”
“不要臉。”曾實說。
“你再說一遍。”
“丟人。不要臉。”
曾慶璜揚起巴掌,他姑媽擋在了曾實面前,說:“黑皮他說的實話,不是罵人。”
但是,曾慶璜很快又弄到了一套打掃廁所的工具。
第四節
現在回想起來,我們五十年代出生的這一代人的童年乃至少年時代是特別的也是很有意思的,已經可以說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則只能說也許。不過至少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來者。
那時候,我們最關心的不是漂亮衣服和奶油巧克力,不是孩子們天性所喜歡的遊戲場、夏令營和鮮花綠草。當地球西邊的米老鼠唐老鴨為西方世界的少年兒童所心醉神迷時,我們羨慕的是王小憨。王小憨的父親王憨子是居仁裡唯一最正宗的工人階級。家裡五代人都是人力車伕。居仁裡在英租界裡頭,所以解放以後成份普遍較高。王憨子住進居仁裡是因為他有個聰明的父親,那老爺子看在外面踩人力車既辛苦收入又不高還競爭性強,就設法投靠了居仁裡的一個親戚,每日送職員們上下班,收入非常固定。誰知到了王憨子這輩人,紅旗指處烏雲散,翻身做主人了。
我們從小學開始就聽王憨子在臺上給我們作憶苦思甜的報告,吃憶苦飯也是請王憨子的老婆來做。上語文課學到魯迅先生的散文《一件小事》,老師舉例也是舉的王憨子的父親。被魯迅先生寫進文章裡歌頌是多麼值得人自豪!王小憨真是自豪得不得了,臉蛋總是紅撲撲的。
曾慶璜掃女廁所,我只和女孩們罵過他一次。奶奶生氣說了我,我就不參加罵了。奶奶說:“人家是做好事,你們怎麼能侮辱人呢?他雖然是右派,右派做好事也是應該表揚人家的。別的孩子罵就不說了,你怎麼可以罵呢?”
我十分敏感,我意識到奶奶最後一句話是暗示我們家也是犯錯誤的人的。
曾實自他父親掃女廁所之後就不再理睬居仁裡的許多女孩。理我,還理其他兩個右派的女兒。曾實比我們大幾歲,常保護著我們去江邊運輸碼頭附近玩耍。荒草連天的江邊到處堆著建築材料和破爛船板,我們幾個揹著書包的小孩就坐在那些船板上,望著浩瀚的江水想象自己可以重新選擇父母。有的希望母親是紡織女工,父親是鍊鋼工人。有的願意父母都是公社社員。也有的設計父親拉三輪車,母親賣冰棒。曾實說他寧可不要父母,是他姑奶奶隨意摘了樹上一隻桃吃了就生了他。我則希望我爺爺沒犯過錯誤,人還是現在這個人。
我們互相詢問彼此的家裡人到底犯了什麼錯誤。共同憎恨大人們對我們支支吾吾,隱瞞歷史。我說:“我最怕我爺爺犯的是生活作風錯誤。男女關係,最丟人。”大家一致同意我的觀點。曾實說:“我爸爸是右派。政治錯誤。好在這點很明確。”
有個小孩說曾偷聽到大人的議論,說我爺爺是有作風問題的,我低下頭,眼淚一串串落到地上。
曾實說:“別聽人瞎議論。一般犯了錯誤,組織上會下結論的。以組織結論為準。”
我說:“我要找機會問我爺爺一次。他們不能再把我當孩子哄。王小憨都已經被破例吸收為共青團員了。”
王小憨和曾實一樣大。曾實說:“那沒有什麼了不起,革命不分先後。出身不由己,道路可以選擇,毛主席都說了。關鍵在於將來到底誰真正能挑起革命的重擔。革命是件相當艱難的事業,它不僅需要階級覺悟、膽量和犧牲精神,還需要有很大的學問。我看過好幾本書了,毛主席很有學問。周總理他們一大批人都是留學生。王小憨成績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