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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的一切,為他現在看到的父親杭漢。他幾乎認不出他的父親了,他比他想像的起碼老出了一倍。
那天下午的大多數時間,這對父子加上謝愛光,走在茶園裡,幾乎都在和各種各樣的茶蟲相交遊,有茶尺螃、茶蓑蛾、茶梢蛾,茶蚜這些茶蟲在杭漢的嘴巴里如數家珍,聽上去他不是要想方設法殺死它們,而是他的家族中的親密的成員。他說茶樹植保一直是個沒有被解決的薄弱環節,比如 1953年到 1954年,光一個雲棲鄉遭受茶尺煌危害,受害面積達六百畝;1954年,新茶鄉一百多畝茶園,被茶尺煌吃得片葉不留。到六十年代,茶尺螃被長白蟻取而代之,成為一號害蟲了。現在他們又發現另一種危險的訊號:一種叫做假眼小綠葉蟬的害蟲開始蠢蠢欲動。它們給茶葉世界帶來巨大的災難啊,真是罌竹難書。什麼雲紋葉枯病、茶輪斑病、茶褐色葉斑病、芽枯病和根結線蟲病一開始這對年輕人對這些茶蟲和茶病還有些興趣,但很快就發現事情不對,他們發現對方除了談茶蟲和茶病之外不會談別的了,而且他根本煞不住自己的話頭,他幾乎是不顧一切地狂熱地敘述著,彷彿這就是他的生命,他的感情。什麼文化大革命,什麼妻離子散,統統不在話下,只有他的那些個茶蟲和茶病與他同在。在杭漢那些滔滔不絕的茶蟲和茶病中,這對少男少女不約而同地產生了幻覺;他們發現這個鬍子拉碴半老不老的長輩已經幻化成了一株病茶樹,他的身上掛滿了各種各樣的茶蟲,他正在和它們做著殊死的搏鬥。
日薄西山時杭得放開始驚慌,杭漢突然停止了對茶園的病樹檢查,對兒子說:“去看看你爺爺,我沒事。”
兒子跑上去,抓住父親的圍巾。父親立刻就要把圍巾摘下來給兒子,一邊說:“你來看我,我真高興。我身體好著呢,我是有武功的。“
得放其實並不是想要父親的圍巾,他身上有一塊圍巾呢,是早上從愛光家裡拿的,就這樣和父親換了一塊。天起風了,茶園裡殘陽沒有照到的那一塊變成了黑綠色,一直黑綠到純粹的黑色。這對年輕人和父親告別了。他們一開始走在路上時還各顧各的,走著走著,手就拉在了一起,最後得放摟住了愛光的肩膀。他們默默地想著父親,想著那些各種各樣的茶蟲子。他們進人了另一種感情世界,進人了和見到父親前的慷慨激昂完全不一樣的另一種人的感情世界去了。
《茶人三部曲》
第三部:築草為城
第十六章
這樣陰晦潮溼又寒到骨頭縫裡的天氣,只有江南才有。雪有備而來,先是無邊無盡的小雨,像怨婦的眼淚流個不停,然後,北風開始被凍得遲緩濃稠起來,彷彿結成薄冰,凝成一條條從天而降的玻璃峰,掛在半空中。再往後,雪雹子開始稀稀拉拉地敲打下來了。
清晨,杭家的女主人葉子,悄悄地起身,開始了她一天的勞作。這位曾經如絹人一般的日本女子早就從一個少奶奶演變成衰老的杭州城中的主婦。她的個子本來就不高,年紀一大,狗僂下來,就真正成了一個眉清目秀的中國江南的小老太婆。雖然她大半生未穿過和服,但走起路來,依舊保留著日本女人穿和服時才會邁出的那種小碎步子。她的動作也越來越像她的小碎步,細細碎碎,哆哆噴嚏,任何一件小事情,到她手裡就分解成程式很多的事情。這倒有點像她自小習的日本茶道,茶只品了一次,動作倒有一千多個。
和她的左右鄰居一樣,為了省煤,每天早晨她都要起來發煤爐。煤爐都是拎到大門口來發的,就對著當街口。現在什麼都要票,煤球也不例外。葉子的日子是算著過的,能省一個煤球,也算是治家有方了。
天色陰鬱中透著奇險的白,是那種有不祥之兆的光芒。雪雹子打在煤爐上,尖銳而又細碎地僻僻撲撲地響。前不久下過一場大雪,後來天氣回暖了幾天。這天是除夕,又應該是到了下雪的日子了,但沒了過年時的喜慶氣氛。據說,舉國上下,一律廢除過陰曆年。不讓人們過年,這可是在中國生活了大半輩子的葉子從來沒有碰到過的事情。這也算是新生事物吧,葉子暗暗地感到自己是一個外國人,她不理解這個國度突然發生的這一切的事情。這可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她不怕死,連淪陷時最艱難的日子都過來了,面對那些驟然降臨的災難她驚人地沉著。但這些年漫長的日復一日的潛在的不安,與包圍在她身邊的不祥的事件接二連三,把她的意志逐漸地磨損了。
嘉和悄悄地來到她身旁,他是出來給葉子拎煤爐的。煤爐卻還沒有完全發好,拔火筒頂端往上冒著火苗與煙氣,葉子突然用手裡的蒲扇指指,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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