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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徵,後逝的人們已經不再長眠在此。杭州西郊山中的隆起的青家正在歲月中漸漸隱去。但既然還是祖墳,過往行人總還繞著點兒,茶蓬不經修剪,在它們四周長得又大又密,幾乎蓋住了它們。這一次是市裡統一行動,要徹底起掉這一帶的土葬之墳,統統夷為茶園。初夏,杭家祖墳就要全部被遷往南山。今年清明,將是全家到雞籠山的最後一次上墳了。正是這個大舉動,把杭家人又集中到了杭州西郊。
杭家祖墳中的這些先人的骨骸,本來可以埋在裡雞籠山中的茶園,那就要簡單多了。這也是一片重新聚集的墓地,連蘇曼殊的墳也遷葬到了這裡。那前面還有一塊空地,是辛亥義士墓,也是前幾年剛從西湖邊遷來的,有陶成章的,徐錫湖的,陳伯平的,馬宗漢的。這些人的名字,當年如雷貫耳,如今與茶相伴,也是無人問津了。杭嘉和卻覺得這樣很好,一個時代被埋在了茶園裡,這是一種很好的歸宿。但他還是決定把祖墳都遷到今日的南山陵園,葉子、嘉平、得放和愛光,還有白夜的墓地都已經安排在那裡了,他自己也將在那裡將息,他不想讓那些已經死去的人再與他們隔開。很奇怪,他不信神,但他重視死的儀式。他不相信真正會有另一個世界,但他在活著的時候想像那個世界,井在那個世界裡為自己尋找歸宿。
他的眼睛不好使,但他看得清這裡的一切。他用他的那根斷指,緩慢地深情地一個個地指著那些茶蓬:這是他父親杭天醉的,這是他母親小茶的,這是他大媽媽沈綠愛的,這是他妹妹嘉草的
他非常準確地一下子指出了埋骨黃蕉風的地方。那裡種著一株迎霜,生得茂盛,正當壯年。
不知晚輩中哪一個冒失地問了一句:都在這裡了嗎?杭嘉和嘴唇哆噱起來,面容蒼白,他怔了一會兒,一個人就往旁邊小溪對面的那片斜坡走去,他單薄的身子把那片茶蓬蹭得嘩啦嘩啦響。忘憂連忙上去,扶住嘉和。他們一起走到山坡茶園邊,他四處看了一看,認出了那棵大茶蓬,他在這棵大茶蓬下站了一會兒。模糊的目光就幻出了往事:是看到了一起被埋進了墳裡的大水缸,還是被嘉草抱著的那條玉泉的大魚?他使勁地甩著腦袋,不知道是想把這些令人心碎的往事埋進心墳,還是甩出胸膛。滿嘴的苦味泛了上來,眼前的遊絲越來越多,越來越粗,金光閃閃的在他面前亂舞,耳朵也跟著聽到一陣陣金屬般的聲音。他在四月的春風裡站不住了,下意識地拔了一把鮮茶葉塞進嘴裡嚼了起來。
成年的杭家男女們,只有寄草在前人的隱隱約約的傳聞中得知她那個同父異母的漢奸哥哥的下場,她卻從來也沒有問過大哥嘉和。每當他們上墳從山上下來,路過山腳下的那片茶園時,大哥嘉和總會把腳步放慢一點,他從來也不把自己的目光投向那片茶園,那是一種故意的拒絕。
現在,只有他杭嘉和一個人知道這個家族的秘密了。那個叫吳升的人也已經死了。吳升是在抗戰勝利之後的第一個春天找到他杭嘉和的。他老眼昏花,帶來了一隻骨骸盒,他們倆一起把它埋在了這裡的山腳下茶園邊。吳升沒有因為這樣安排而責怪嘉和,他知道為什麼這隻骨骸盒不配進山上的祖墳。家族中的許多人都把這個人徹底忘記了,更年輕一些的,甚至從來沒有聽說過他——是漢奸,是仇人,也是親骨肉。不配進杭家的祖墳,但到底也沒有讓他暴屍荒野。這是家族史上的死結,不能說,不能聽,也不能看。一切的記憶帶來的創傷巨痛,能到此為止嗎?
家族中其他的成員,就在祖墳前坐下來等待。只有夜生站著,遠遠看著忘憂,她是昨天剛剛見到這位爺爺的,不知為什麼她又好奇又害怕。此刻,她緊張地悄聲問窯窯:“你跟忘憂爺爺住一起是不是?”
窯窯點點頭,他是那次歷險之後第一次回杭州,他的小反革命事件早已經不了了之了,但十六歲的少年還是十分小心,一直少言寡語,唯獨和小夜生一路聊個不停。他告訴她什麼是三枝九葉草,什麼是華中五味子,什麼是辛夷,什麼是何首烏,南天竹的果子要到秋天才紅,虎耳草可以治身上癢和耳朵疼。七葉一枝花長在高山頂上,你要是爬得上去,你就能看到它,它可是名貴的草藥啊。獨花蘭就更不好找了,只有西天目山和寧波有。你去過西天目山嗎?你見過那裡的大樹嗎?一大蓬聚在一起的樹,真是要多漂亮就有多漂亮,爺爺說這是一個野銀杏的家族,已經五代同堂了。那上面還有幾個人也抱不過來的大樹,山越來越高,樹越來越大,樹就開始不再像樹了,它們和巨人一樣長到雲天裡,讓人覺得人和天很近很近了。
夜生聽得氣都透不過來,但她還是不按輩分叫他窯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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