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部分(第2/4 頁)
們送回國內,讓他們感受一下戰爭的氣氛。他們畢竟是有著我們島國的血統的嘛,他們會很快明白過來的。
這麼想著,看見年輕的杭漢進來的時候,他甚至產生了一種親切的、略帶傷感的認同感。檯燈的明暗光線下,他努力地想尋出老師羽田在這位隔代的後人身上的印記。他發現了這個小夥子下巴——略略兜起的發育的下巴中間,有一條豎著的若有若無的凹溝——毫無疑問,這是老師羽田家族的下巴。單單衝著這樣的下巴,小掘都差一點要說出“別害怕,我會保護你的“之類的話。但是就在他這樣感情衝動的剎那間,他也沒有忘記從下巴往上的觀察,結果,他看見了一雙純粹的中國人的眼睛,中國人的目光。這種杭氏家族特有的目光,頓時就把羽田家族的下巴的特徵掩埋了。就在那一刻,小掘想起了沈綠愛,他眼前的這個小夥子有著一雙和那個已經死去的女人一模一樣的眼睛。
完了,現在,格局又恢復到從前小掘千篇一律在做著的,一個日本專政機關的官員對中國人的審訊。一切都是老樣子的了,年齡,姓名,家庭地址,本人身份等等,只是多問了一道國籍。杭漢平靜地回答“中國“,小掘就站了起來,繞著杭漢走了好幾圈,然後,劈面就是幾個耳光,杭漢嘴角就被打出血來了。小掘突然就用日本話吼叫起來:“你再說一遍,你是什麼人?”
杭漢只管自己低頭用袖口擦自己嘴角的血,沒有理睬小掘。說實話,他回答國籍的時候完全是下意識的,他沒有想到要專門因此而激怒小掘,他卻不知道,正是因為他的下意識激怒了小掘,他想用兩個耳光喚醒杭漢的大和民族的自尊心。然而這兩個耳光和接下去的日語反而激起了杭漢的中國心,他不再理睬小掘。當小掘一把抓住他的頭髮,再一次用日語叫道——你再說一遍你是什麼人——的時候,杭漢搖搖頭說:“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這一次小掘知道杭漢不是下意識對抗他的了,他竟然不肯承認自己祖國的語言了。他眼前開始出現老師年邁的背影。作為京 都著名的茶道師,他死後沒有一個親人來替他送葬——他們都在 遙遠的中國江南,訊息不通,路途不便。小掘從牆上取下掛著的 鞭子,有時候,他喜歡用鞭子把犯人的身體抽出花紋。可是今天 他沒有這個雅趣,他一邊拉著鞭子一邊說:“你說什麼,你說你聽 不懂,我現在以你外公的名義用另一種語言教你說話,你很快就會聽得懂了。”
他沒想狠狠地揍杭漢。舉起鞭子之前,還只想抽幾鞭子教訓一下。他經常以折磨犯人作為一種休閒方式,並且從中得出了許多技巧性的操作程式,比如先聲奪人把犯人的威勢先打掉,就是其中之一。可是在實踐中他卻不能完全服從於他自己發明的程式。他不能真的拿起鞭子而不狠狠抽,就像他不能真的舉起槍來而不射子彈。他一舉起鞭子,就成了另一個不能自控的人,他血液衝頭,感覺中腦袋就漲得像個磨盤那麼大。他渾身發抖,見了血就像抽了鴉片一樣興奮,甚至有一種渾身抽搐的痛苦的快感。此刻他也未能超越自己,他一邊揮著鞭子一邊叫著:“說,你是什麼人?你是什麼人?你是什麼人?“杭漢卻一聲也不吭。這樣,等小掘氣喘吁吁清醒過來時,杭漢已經被他抽得昏死過去了。
這個倒在地上的血人一點也沒有引起小掘的同情。相反,因為疲勞,他感到空虛。自從到了杭州,常常會有這種過去不曾有過的空虛感突然向他襲來,他扔了鞭子,一個人坐到檯燈下去沉思默想了。
一會兒,他感覺到身後濃郁的黑暗中有人顯現,他知道那必定是杭嘉喬。這個人同樣讓他討厭,他便頭也不願意回一回,只是說:“把他押下去!他什麼時候承認自己是日本人了,我什麼時候放他。”
第二天小掘沒有再提審杭漢。中午嘉喬親自給杭漢送了一碗麵條過去。杭漢躺在拘留室的爛草堆裡,頭朝裡,眼睛腫得只有一條縫,手腳都動不得。嘉喬想,這一次小掘倒是真打狠了,要照這個打法,再提審兩次,杭漢這條小命也就算完了。這麼想著,他就揮揮手讓身邊的人都出去,然後才說:“不就是讓你說你是日本人嘛。說一聲日本人又怎麼了,你本來就有一半是日本人。說了,也沒多什麼,也沒少什麼,你就可以回家了,何苦吃現在這種苦頭?犯不著。“
杭漢的腦袋就移了移,同樣腫得像個喇叭一樣的嘴唇動了動,嘉喬連忙移過耳朵去聽,他聽到一聲氣息一樣的字眼——你滾
然後,他就想起來了,杭漢畢竟還是杭嘉平的兒子,節骨眼上他們多麼相像。行了,當他們都死過了吧,夜裡也不要睡不著了,杭嘉喬一邊往外走著,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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