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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平心裡就越犯嚼咕了。在歐亞大陸上來回奔跑的日子裡,他見過許多和他處境差不多的中國人,然而,他們誰有一個像嘉和這樣的大哥、像葉子這樣的夫人呢?他想像著回家之後的抱頭痛哭,埋怨,眼淚,訓斥,解釋,也許還會有寬恕?只有在經過了這一切之後,他才能有前提與大哥談他們的關於民族存亡的大事,還有與葉子的未來
人到中年的杭嘉平,在社會生活的諸多領域裡,都已經是一個相當成熟的值得信賴的男子,唯有在個人生活中,他無法把握自己。換言之,他似乎從來沒能真正明白,他命運中的那些巨大的變化是怎麼發生的。他有過許多與之交往的女性——無論是在與葉子結婚以後,還是和後來的妻子組成新家庭以來。他十分忠誠於自己年輕時就立下的抱負,他也忠誠於朋友,忠誠於他的事業。但是,他從來也沒有真正忠誠於某一個女子——為此他曾吃過許多不必要的苦頭。有時,他們心自問,自以為他杭嘉平並不是一個好色的男子。問題就在這裡,總有各種各樣的女人像子彈一樣地向他射來,她們都是可愛的,具有靈性的,善良的,美麗的,憂傷而纏綿的。他不能不在這些各種各樣的女子面前敗下陣來——不能不——和杭嘉和一樣,說到頭來,他們到底還是本世紀初杭州城裡頭號多情種子杭天醉的兒子。
與父親不同的,只是嘉平自以為接受了先輩的教訓,決不會為情所累。以往他總能做到適可而止,每當他發現一段情緣會妨礙他的浪跡他的抱負時,他就會效仿他的偶像趙寄客先生,一走了之。不同的只是他從一開始就不曾給那些女人有多少幻想,她們都知道這位俊逸的男子是有家室的,並且,她們都知道他深深地愛著他的妻兒。即使是在最情意綿綿的時候,他也從來不會忘記拿出那隻鋸好的兔毫盞,他對她們中的每一個人都會細細描述那發生在中國江南美麗城市杭州城中的一段小兒女的青梅竹馬的往事。對某些異國的姑娘,光是一個“青梅竹馬“的成語,就有可能一起花去一個晚上。他從來也沒有對她們中的任何人撒過謊,他的撤退也總是頗具男子漢的風度,他給她們儘可能多的錢——因此,他不可能不永遠是一個窮人。不,即便是現在,一切都已經既成事實的時候,他還是要說,他從來也沒有想過離開葉子,組建新的家庭。他沒有想過,但事情已經走在了思考前面——事情就是這樣發生了。突然的,一位美麗的女子,有教養的女子,有共同語言的共同事業的女子,她突然成了他的新妻子。他對他自己也無法解釋,在這位高貴的女子的畫室裡,他甚至沒好意思重提兔毫盞的故事。唉,怎麼辦呢?教堂的鐘聲響了,雖然他並不信教,但他還是在牧師面前說了“我願意“。周圍所有的人都顯得神色莊嚴,彷彿上帝正在分吃他們的喜糖。他依然沒有那種感覺,情愛在他的生活中固然不可或缺,但從來不是至高無上的,情愛是用來輔佐那至高無上的信念的。然而,情愛終於使他處於兩難了。那就歸結於戰爭吧,歸結於顛沛流離的生活吧。現在,離家越來越近了。不知為什麼,當他離家越來越近的時候,他又覺得什麼也不曾發生過了:在重慶,並沒有他的作為南洋鉅商獨女的畫家妻子和他們的女兒,他依舊瞭然一身,四海為家——而遙遠的中國江南,依舊有著他的永遠在依門等待著的親人。
一切如故,至少,在黑夜中,看上去一切如故。一路上因為手續十分齊全,又有楚卿做著掩護,他們沒有碰到什麼麻煩事情。他一眼就看出楚卿是那種經歷過生活的有著自身使命的女子。看上去她還非常年輕,話也不多。羅力不能夠再陪他同行了,他要再一次地申請上前線了。臨走前他悄悄地告訴他,聽說這位女子與杭憶有著非同尋常的關係,這使嘉平很意外。看上去,這位女子和杭氏家族中的任何一個人也沒有相通之處。她冷峻,寡言,彬彬有禮,還有些古怪神秘,但途中他們相處得很好。他們本來就喬裝成夫妻,而且不管怎麼樣,她使他想起了當年的林生。當他向她提到了杭憶的時候,她的灰眼睛不動聲色地看著窗外,她說:“是的,我們在一起戰鬥過。他現在很自由,不是嗎?”
杭嘉平沒有問她,在這裡她所說的自由的含義。他發現她不太願意提及杭憶,他們談論更多的是發生在杭州城裡的杭家大院中的人們的生離死別。因此,家中的破敗和家族人口的凋零,倒並沒有使嘉平感到太大的意外,他已經都聽楚卿事先敘述過了,包括母親和妹妹的死,包括兒子的被捕與突然的釋放,甚至包括趙寄客的被軟禁。杭嘉平作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回家來收拾舊山河。他依舊相信自己是有一定的力量的。當然,這一切都相當危險,唯其如此,才需要他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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