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部分(第1/4 頁)
人。禿頂男人持鍋的姿態笨拙、遲鈍,他陷於廚房內的汙煙像在一潭懷舊的泥淖裡掙扎。眼下是初春之暮,禿頂男人和老女人不知去了哪裡,廚房裡空蕩悽清,像一座小殯儀館。如果眼光稍稍抬起,陶月婷就能看見樓縫裡的半邊朝陽,或是煞白的月亮。一個偶經的雁陣,像落在茫茫然空間的幾滴墨痕。雁陣年年相似,只是有時雁頭的方向相反。不會是同一個雁陣,不會是同一片浮雲,卻是一般的呆板、深邃,透著難以言述的凋零。夕陽順著一條被樓群割斷的弧形沉落,幾隻瘦削的麻雀在電線上一動不動,像是心靈的雕刻。如果眼光下垂一點,陶月婷就能看見街角賣臭豆腐的小攤販,許多人呲著牙撕噬著,寒風中跺著腳,霓虹燈的閃爍和車輪的飛逝。陶月婷叼著煙,隔著玻璃沉醉地看著,她覺得生活的繁華和嚴酷都很遠,她只是沉溺在一個與世界毫不相干的池塘中而已。
陶月婷覺得自已如枯蠶深藏在兩隻蛹中。一隻蛹是她的拉魂腔戲:咿咿呀呀地唱著,月下落魄的俊朗書生、顰笑嫣然的異域公主、焚心碎骨的瀟湘病女、含冤長乞的前宮老嫗、寒窗苦守的將士遺孀,角色猶如一具具木乃伊,她一入戲,這些僵衣就皮鮮肉緊地活了起來。她兀自唱著,彷彿臺下飢的眼睛和渴的耳朵全不存在。她是浣紗的西施,只唱給眼前青凜的溪水、石底的小蝦和亭子邊騎馬路過的衙役、奴才們聽。只唱給自已聽。她唱,草間蟲吟低沉地和著,螞蚱、蟋蟀和蜻蜒,靈魂的輪迴樂隊。她不願再看臺下淳樸的人民,她並不需要這些雞毛蒜皮般的觀眾,她甚至不需要如此庸俗的可以獻給任何人的掌聲。她在日記中寫道:“我找到了一個真理:人們要看的不是西施;人們要看的僅僅是不值一提的陶月婷。”有時,唱到了哀慟處,她完全忘記了戲詞,一個字也記不起,又或者是她清晰地記得戲詞卻忘記了唱、不屑於唱了。有時就乾脆以五內俱焚的痛哭,替換了那唱。苦命的祝英臺呀,宿命的蝴蝶像上了釉的灰燼在翻飛。臺下黑壓壓的頭髮像被雨淋溼的花枝,陶月婷覺得自已正在其中悲涼地振翅飛去。這就是戲了。陶月婷有陶月婷的唱法。不再有什麼人鼓掌了,三兩個聽入了心的,獻給她的是無限感激的淚水。絕大多數的人搖著頭離場了,廢戲臺裡顯出了一如深秋的荒寂。她立在窗前抽著煙,是啊,有時嗓子也可以廢掉,而戲可以唱得更好。換了支菸,還是該死的“紅唇牌”?讓西施和英臺也抽。抽瘋掉,亡了吳越,再毀掉梁呆子吧。另一隻蛹,就是她的臥室:她更願意把它叫做冰冷的墓室。從一屋子的死亡中,可以眺望外面如煙浮華的世界。認識梅虎後,她一下了硤石的戲臺,就火燎眉毛似地趕回縣城,鑽進她的臥室。幾道門,一道一道地鎖緊。彷彿全世界盡是可鄙的盜賊。其實已多年沒人敲過她的這扇紅檀木門了。她用最濃烈、最豔俗的顏色抹在嘴唇上,叼根菸呆呆地站地窗前。想起梅虎的一剎,內心的火焰夾著性慾的叫喊猛地一閃,又倏地熄掉了。她覺得自已被這個農民煮成了一鍋底焦面硬的夾生飯。他有些怕她,就往自已的身子裡拼命地添柴,火太烈了,冷寂了過久的鍋嗷嗷地叫著。生活冒出了縷縷被過度折磨的香氣。夜裡,滅了燈,她全身赤裸地站在窗前抽菸,她用挺聳的黝黑乳頭頂在冰涼的玻璃上。一根細長鋥亮的針從乳頭朝她的體內刺著,碰到烈焰,正化成清淨的水滴,一滴一滴地落向她酸澀的喉間。她想,他就無聲無息地站在身後的黑暗中。“慾望可真是個爛東西。像你爹茅屋頂上的稻草。”她不敢回頭去抓他。她怕抓碎了那空。
她想從戲外、窗外世界抓進蛹中的東西只有一件。那就是梅虎。她覺得自已正揪住梅虎散著汗酸和牛糞腥氣的頭髮,朝這邊猛拽著。他憋紅了脖梗子,雙腳胡亂又毫無指望地蹬著。他進不來,蛹裡容不下他笨拙粗重的身子。像扯著一頭牛穿過針眼?陶月婷給他配製了她所有房門的鑰匙。她塞給他鑰匙的時候,一手抓住了他高昂挺拔的陰莖說:“你有兩把鑰匙了。你可以把我的一切都擰開。”這個癱子村的男人臉騰地就紅了,腰向後弓著縮去,侷促地盯著自已泥中拔出的鞋頭。有時,在戲中,陶月婷猛地憶起這一瞬,一下子便亂了調子。這哪如偷窺有意思?可這世界鎖眼那麼多,我該趴在哪一隻?假如窺見的遠不如幻想的美好?在窗前,黑暗中幽怨閃爍的菸頭灼傷了她的指尖。她在日記中寫道:“獲得梅虎,我終於應有盡有了。”
這個害羞的男人,粗手重腳的愚笨更是往她的火上潑著油。她剝下他的衣服,像一層一層揭他的皮。她把他機械木訥的動作一一地拆卸了,重新安裝在自已身子上,然後兩人一起突突地冒著黑煙啟動。他的鐵犁又深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