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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邊大聲喊外婆,一邊從坡上下來,所有人都回頭仰望我來的方向。外婆答應著,意猶未盡地繼續數落著那個女人,繼續大笑,一邊向我迎接過來。我從上往下看到舊屋天井裡的青石臺階,看到一根竹管從後山伸向屋簷下的石槽,細細的清泉注滿了石槽。世界似乎一開始就如此古老。
從來沒想過,離開熟悉的地方會是這麼可怕的事情!外婆終究沒能老在老家的墳山裡。她孤零零地被埋在萬里以外的戈壁荒灘中,好像她孤獨的、意志堅決的一生仍不曾結束,好像她不得不在死之後還要重新開始一場適應新生活的漫長過程。
之前兩天,我急趕慢趕,還是晚了一步。只差了十個鐘頭。接到噩耗後,我仍然坐在夜班車上繼續往家趕,往已經死去了的外婆身邊趕。我知道她還在等我。我不能勘破生死,但也能漸漸明白死亡的並不可怕。死亡不是斷然的中止,而是對另外一場旅行的試探吧?外婆死前有那麼多的強烈的意願,她掙扎著要活,什麼也不願放棄,掛念著這掛念著那的。然而一旦落氣,面容那麼安和、輕鬆。像剛吐完舌頭,剛滿不在乎地承認了一個錯誤。
死亡之後那遼闊空曠的安靜感,是外婆最後為我所做的事情。以前念小學的時候,很多個清晨我起床一看又是紅苕稀飯和酸菜,就賭氣不吃,餓著肚子去上學。因為我知道,不一會兒,外婆一定會追到學校來給我捎一隻滾燙的紅糖餡鍋盔那時我都上六年級了,六年級班設在六樓。八十歲的外婆,懷裡揣著燙燙的鍋盔,從一樓開始慢慢地爬樓梯,在早自習的書聲朗朗中,一階一階向上,爬啊爬啊,最後終於出現在六樓我的教室門前那是我所能體會到的最初的、寬廣的安靜感在外婆給我帶來的一場又一場安靜之中,生命中的惡意一點點消散,漸漸開始澄明懂事起來。今天的我,似乎達到了生命中前所未有的勇敢狀態,又似乎以後還會更加勇敢。
又想起那次我拎了一隻公雞去鄉下看外婆,走過漫長孤獨的山路,最後才找到老屋。外婆迎上來對我說:“我很想你,我天天都在想你。”
外婆你不要再想我了,你忘記我吧!忘記這一生裡發生過的一切,忘記竹林,忘記小學校的六樓。吐一吐舌頭,繼續你綿綿無期的命運。外婆,“痛苦”這東西,天生應該用來藏在心底,悲傷天生是要被努力節制的,受到的傷害和欺騙總得去原諒。滿不在乎的人不是無情的人你常常對我說,娟啊,其實你不結婚也是可以的,不生孩子也是可以的。你不要受那些罪了。你媽媽不曉得這些,我曉得的外婆,現在我才漸漸有些明白了你的意思,雖然我現在還是一團混沌,無可言說,無從解脫。但能想象得到,若自己也能活到九十八歲,仍然清清靜靜、了無牽掛,其實,也是認認真真對生命負了一場責。最安靜與最孤獨的成長,也是能使人踏實,自信,強大,善良的。大不了,吐吐舌頭而已
第二輯 角落(2002…2006)
阿瑪克家的小兒子
阿瑪克家的小兒子特別壞,老是朝我扔雪球。到了夏天,就朝我扔石頭。
活該這個死小孩都長到一米七了還在上小學六年級。
喀吾圖小學在一進村子的馬路左手邊。那裡密密地生著高大的柳樹和楊樹。教室是兩排平房,中間夾著小而平整的操場,兩對籃球架已經很舊了,其中一個架子上的球籃以一隻豁底的柳條筐代替,歪歪斜斜吊在上面。
每天放學的時候,就是喀吾圖最熱鬧的時候吧。上學的時候都沒那麼熱鬧。整條馬路上到處大呼小叫的,無數個書包上下亂飛,丟來甩去。坐在路邊水渠邊號啕大哭的則是因為剛弄丟了書包。
——阿瑪克的小兒子突然從背後襲來,一把揪住我的辮子。出於對他長期以來經驗性的防備,我迅速做出反擊,用手肘往後一頂,另一隻手連忙攥著辮子根往回拔。並且回過頭來用腳踢他。
可這死小孩左閃右閃的,就是踢不著,而且抓著辮子死不鬆手。我急了,拽他的衣服,還伸出指甲去抓他的手背。卻不敢太猛地跟他拼命,辮子扯著會很疼情急之下真想使出我外婆的絕招——朝他吐口水。
結果又是他贏了。接下來,同過去無數次發生過的結果一樣,他捋掉我纏在辮梢的髮圈,躲開我的下勾拳,高高揮舞髮圈跑掉了。
同過去一樣,我豈能善罷甘休!我攥著散開的頭髮,緊追不捨。就這樣,我們兩個一前一後地呼嘯過整個村子,一直追到邊防站圈馬的院子的後院牆那兒。
這個死小孩!我早就知道逮不住他的——只見他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