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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屋子的草蜢、天牛、癩蛤蟆有翅的亂飛,沒翅的亂跳!這個右派分子就順手從門背後抓了掃帚和拖把,反過來,一手一根拄著去開窗。”他將身子晃得跟抽筋那樣學著金紹先如何踩在豬油上;又蹲下蹶起屁股,四肢著地學兩隻沿牆根逃循的癩蛤蟆如何鼓了眼珠子蹦去床底的黑暗中
那個二年級小學生陳進川急急忙忙打斷別人的敘述。問著:“金伯伯不不!金右派吐泡泡了嗎?泡大嗎?”陳進川往金紹先的水壺溶了肥皂,說金紹先被搞得頭昏腦脹去喝水就一定喝得滿肚子肥皂泡,然後會一嘆氣一個泡從嘴裡冒出來。敘事的就說他離開時“金紹先正往窗戶走,還沒去喝水。”說完轉身又跑。那兩扇窗早被我們用泥漿把玻璃糊得厚厚,讓房間透不進彩霞。因為明知昆蟲喜亮,就料定金紹光會開窗使他房間裡的草蜢天牛們飛回天光中去。
果然第一個信使又帶來“金紹先開窗時,雙手被我們塗在上面的柏油粘住。現在正呆在廚房,用柴棍刮手”的訊息。於是陳進川就苦了臉,埋怨那右派分子怎麼還不去喝壺裡的肥皂水,大家就安慰他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說“勝敗乃兵家常事”;於是又有人著急金紹先什麼時候升火煮飯,因為他的灶肚裡被放進一大迭火炮紙,以薄薄一層爐灰掩者,只等火星掉上去。
火炮紙是我們人人省下早餐錢湊錢買的。那是種兩張對粘的草紙,夾層分著圓點包著黑色火藥。平日玩時,一顆顆連紙摘下,貼在木頭手槍槍身的一片小鐵皮上,槍栓也釘一片鐵皮,槍栓被皮筋扯得緊緊半扣於槍身盡頭,拇指一頂,槍栓脫扣前衝,鐵皮相擊,那顆小炸藥就砰然作響如真槍。待金紹先煮飯,只要從爐橋空格洞下火去,必然引爆那大連藏在灶肚之中的火炮紙如亂槍急發,我們在大院會聽得清清楚楚
就這樣,兩個信使來回奔忙報告事態發展,另外幾十個孩子全揹著書包停足大院,葵花朝陽般遙遙注目3幢那扇金紹先的廚房窗戶,又緊張,又興奮
忽然郭軍生將雙手反剪背後來回走,還對我們說;“我爸爸在朝鮮戰場上向美軍發起總攻之前,一定也是這樣邊踱邊想的,只是,”他嘆了口氣,又說;“如果我現在手上戴塊表,就更像指揮官了!”
大家一被提醒,就靈感紛紛,各人想象父輩在軍旅之中的英雄形象。模仿著,受用著那種肩上千斤重擔胸中雄兵百萬的豪情
殊不料,這陣腳,這意境,很快就叫1幢那幫刀槍早已入庫的老軍人衝亂。他們快到3幢,我們才發現,掉頭看時,有人就趁自家爹爹未曾趕到拔腿就逃。我爸像只老虎,在最前邊,身後大步流星跟隨著一張一張怒目圓睜的臉。
完了完了!我一口氣不及嘆完,爸爸已一手提住我的耳朵,微跛了腳,如戰艦破浪乘風,向金紹先的住所前進。我僅僅來得及瞥見鄧璧兒與雲娃子閃身躲入一葉夾竹桃,還看到在我後面有幾個小孩也變了俘虜,被各自父親扯了耳朵縱隊而行。這時,火炮紙炸了,乒乒乓乓如槍戰正激
金紹先呆呆看著在濃濃硝煙裡冒出來的這串真假父子兵,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我們被押進金紹先的房間,或從書包掏出小刀,或扒下自己一件衣服,去刮窗,去抹地,去鑽桌底鑽床底一隻一隻抓回那些飽受驚嚇的癩蛤蟆。
花了近兩個小時才把右派分子的房間清理完畢,我們又累又餓又氣憤難平,每人用衣服包了一堆死垃圾活垃圾出門,就發現其他老軍官已入影不見,只我爸沉著瞼站在樓梯口,冷冷對我說:“你去廚房向金伯伯說聲對不起。”
我差一點就驚叫起來,以為耳朵被他揪出了毛病;正在下樓的孩子們聽了,趕緊駐腳,大眼小眼全瞪直了看我爸。
爸又說了一次,說得清清楚楚冰冰涼涼:“你去廚房間金伯伯說聲對不起。”我僵在那兒,使勁眨眼,竭力想弄明白為什麼,為什麼往我腦裡心裡自小就灌輸愛國主義的父親,居然要我向一個右派分子屈服?《時事手冊》講得明明白白,說“右派分子與國際上的反動勢力遙相呼應,企圖破壞社會主義建設。”我們懲誡的是一個國家敵人,理應得到褒獎才對哩。
正自發愣,父親已經一巴掌扇過來,我被扇得腦袋嗡嗡響,就聽得孩子們朝我爸亂嚷:“鍾伯伯賞罰不公!”“右派分子就是該整!”我父親一聲怒吼:“都給我滾回各人家挨屁股去!”
金紹先就從廚房出來,苦笑著對我爸雙手直搖。爸說:“老金,是我有失家教了。”就看著我說:“你再不道歉,看我今天不宰了你。”我看看狼狽不堪的右派,看看義憤填膺的夥伴,再看看煞神一樣的我爸爸,感到讓悲愴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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