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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麼,娃子,我能聽出來,我能用耳朵聽出來誰家的丫頭漂亮。”
馬三多迅速在被窩裡翻了個身,驚慌地問馬善仁:
“那你說,你聽出誰最漂亮了?”
馬善仁像放長線釣魚一樣,放慢聲音說:
“村東頭老楊家有兩個丫頭,大丫頭琴琴,說話嘴漏風,聲音散,那是她嘴大;二丫頭米米,走路騰騰騰的,腳步重,說明她太胖了。往東過來這邊麼,是老呂家的丫頭花花,見人還沒說話,先就笑起來了。不是小笑,而是大笑、浪笑,浪笑的女人,一準是個松褲帶的貨。再過來麼,是劉歪脖家的巧蘭,這丫頭還在上學哩,還跟她爹劉歪脖學毛筆字,聽說過年的時候還給人家街門上寫過對子哩。村西頭麼,讓我想一想。一想我就想起來了,西面子有老王的丫頭梅梅哩,梅梅走路沙啦沙啦的,不用說是個大尻子這樣說來說去,三多你是不是愈聽愈不明白了?讓你爹我再好好想一想,三多,哦——想一想我就覺得麼,劉家巧蘭哦,她應該已經十五歲了,好像已經上初中了吧!你說咱們沙窪窪誰家的丫頭上學上到初中了?沒有,一個沒有。劉歪脖寫字寫了一輩子,也沒寫出個屁大的功名。要擱過去,人家劉歪脖咋說也算個秀才吧,現在不行嘍,只能年年過年給人家寫寫對子了。”
說到這裡,馬善仁的話被馬三多無情地打斷了。
馬三多說:“劉巧蘭也會寫對子,我還看見她寫了一個臉盆大的字哩,比她爹劉歪脖寫的還大。”
馬善仁咳了一聲,又反過來把兒子的話打斷了:
“還有哩,還有你二叔的丫頭杏花,讓我算一算,子鼠丑牛寅虎卯兔再翻一圈午馬未羊——杏花今年應該十八歲了”
馬三多又打斷了馬善仁的話:
“杏花的鼻子又扁又平,像臉上趴了只癩蛤蟆。”
馬善仁有些不悅地對兒子說:
“杏花是你親親的叔伯妹子,你咋能這樣說杏花哩?”
馬三多悄聲說:
“劉巧蘭的兩條辮子又黑又長,她的鼻子像熟透的李廣杏一樣發著透明的光。還有她的嘴,你不知道她的嘴有多小,她的小小的嘴是紅的我都說不上來了。她穿著一件紅棉襖,她每天上學走在路上,都像飄一樣。爹,她渾身上下都紅紅的。”
馬善仁輕輕嘆了一口氣,兩隻眼球在黑暗中艱難地轉動著說:
“哦——”
馬三多又說:
“爹,你現在說一說,咱們沙窪窪誰最好看,誰最漂亮?”
馬善仁毫不猶豫地說:
“當然是劉歪脖家的巧蘭最好看最漂亮了。”
馬三多說:
“這一回你真的說對了。”
馬三多無限溫和地向馬善仁身邊靠了靠,他覺得他爹今天的話聽上去比什麼時候都要溫暖。
早晨,鳥叫聲已經在屋簷下稀落下來了,馬三多還沒有起床。馬善仁發覺兒子的表現有些反常,就站在炕沿下,摸了摸兒子的頭,對他說:
“三多,你該起來了,天已經大亮了,太陽也已經出來了。”
馬三多在被子裡蜷了下身子,對馬善仁說:
“爹,我不能起來。”
馬善仁已經坐在炕沿上了,他說:
“這一夜你已經睡夠了,太陽都出來好長時間了,你該起來啦,羊哇牛哇都要飲水喂草哩。”
馬三多從被子裡探出頭來,不好意思地說:
“爹,我尿了。爹,這麼大了我卻尿在炕上了,我都不好意思起來了。”
馬善仁的手伸進了兒子的被窩,他枯瘦的手指頭很快感覺到了什麼。他說:
“娃子,你沒有尿床,那不是尿。”
馬三多一骨碌翻身坐起來說:
“不是尿我就可以起來了,我以為我自己尿炕了哩。爹,其實我沒有尿炕是不是?”
“你沒有尿。”馬善仁說。
穿上衣服後,馬三多又驚訝起來:
“我沒有尿,炕上咋會有一坨溼的?”
馬善仁鄭重其事地對兒子說:
“你想媳婦了,三多,你該有個媳婦了,要不你過一段時間就會這樣尿一次。”
馬三多憤怒地說:
“說來說去還是說我尿炕了,你是個瞎子你能看見個啥。”
說著,馬三多拿起手邊的枕頭,用力砸在了馬善仁乾草樣紛亂的腦袋上。
第十章
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