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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讀出了書上作者的名字:“沃爾特·惠特曼。他是英國人還是美國人?”
“美國人,”塔拉斯問答。
“他是詩人嗎?”
“和魏爾倫一樣,”塔拉斯回答.
那雙灰色的眼睛瞥了一下塔拉斯的臉,視線又回到《草葉集》上。塔拉斯提了一個問題,雷伯遲遲沒有回答,塔拉斯以為還得再問一遍。但是雷伯搖了搖頭。
“我還沒有掌握英語,只認得幾個單詞。不過我打算學英語,還有西班牙語。也許還要學其他語言,比如說俄語。”
培拉斯垂下眼簾,然後重又舉目。他感到茫然失措。自從雷伯·克立姆羅德進屋以後,塔拉斯坐在辦公桌旁,除了信筆隨便記下一些什麼外,沒有任何舉動。他突然對雷伯說:“你可以把這本書借去。”
“我得花一段時間才能讀完。”
“你需要多久就放在你那兒多久。”
“多謝,”克立姆羅德一面說一面又看了看這個美國軍官,然後繼續敘述。“到貝烏澤茨以前,從一九四一年八月十一日起,我們在雅諾夫斯卡。到雅諾夫斯卡以前,我們在利沃夫我母親漢娜·伊茨柯維奇的父母家裡。我們是一九四一年七月五日星期六到利沃夫的。我母親想去看我的外公外婆,她在維也納領到了我們四個人的護照。我們是七月三日星期四離開維也納的,因為當時利沃夫已經不是被俄國人而是被德園人佔領了。我母親十分相信護照。但是她想錯了。”
雷伯開始翻動《草葉集》的書頁,但他的動作是無意識的。他俯下身去,以便看清別的書名。
(注:“蒙田(注:蒙田(1533—1592)文藝復興時期法蘭西思想家和散文作家,主要作品有《散文集》)。
這個作家我知道。”
“你也可以借去,”塔拉斯在一種感情的驅使下這樣說。
這二十本書他一直帶在身邊,聊以暫時忘卻戰爭的恐怖,如果要他從中只挑一本的話,那準是蒙田的這一本。
“至於我,”克立姆羅德說,“僥倖活了下來。”
塔拉斯重新讀了一遍手頭的筆記,藉以恢復泰然自若的神態。他按照時間順序把雷伯提到的集中營的名單唸了一遍:
“雅諾夫斯卡,貝烏澤茨,又是雅諾夫斯卡,普拉紹夫,格羅斯羅森,布痕瓦爾德,毛特豪森”他問道:“你真的到過所有這些地方嗎?”
雷伯淡漠地點了點頭。他關上了櫃子的玻璃門,雙手緊緊地把塔拉斯借給他的兩本書抱在胸前。
“你是什麼時候成為那群男孩中的一員的?”
克立姆羅德離開玻璃櫃,朝門口的方向走了兩步。
“一九四三年十月二日,黨衛軍中校在貝烏澤茨把我們集中了起來。”
“就是那個你不知道名字的中校?”
“就是他。”克立姆羅德一面說一面朝門口又走了一步。
“他當然在撒謊,”塔拉斯心想,同時越來越感到心神不安。“假定他說的其餘一切都是真的,”塔拉斯相信是這樣,“那就無法想象,這個具有如此驚人的記憶力的少年,居然把從一九四三年十月到一九四五年五月與他一起生活了二十個月的那個人的名字給忘了。他在撒謊,他也明白我知道他在撒謊,但他不在乎。他並不企圖為自己辯解,也不想解釋他是怎樣活下來的。而且,他好象沒有任何羞恥或憎恨的感覺。也許他精神上受了刺激,尚未恢復”
最後的那種解釋在塔拉斯看來最缺乏說服力。他自己也不相信。說實在的和雷伯·米歇爾·克立姆羅德的這次初會,時間頂多不過二十分鐘,塔拉斯卻感到,這個骨瘦如柴、連站都站不穩的少年具有一種能控制任何局面的了不起的本領。君臨一切——塔撿斯想到的就是這麼個詞兒。雷伯那雙灰白色的、深邃的眼睛後面蘊藏著旺盛的智力,塔拉斯十分具體地感覺到它的壓倒一切的份量。
那少年又朝門口走了一步。門框襯著他的側影,構成一種殘酷的美。他已經準備離去。這時,塔拉斯又提了最後幾個問題,主要是想延長這次會見。
“他就是那個用鞭子抽你、用菸頭燙你的人?”
“你這是明知故問。”
“就是那個和你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個月的軍官?”
沉默。雷伯又朝門口走了一步。
“你剛才對我說,那個黨衛軍中校在貝烏澤茨把你們集中在一起,時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