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部分(第3/4 頁)
修羅場。他身受數創,自己的血和敵人的血將戎衣浸得又溼又重;和他並肩作戰的韓延年已經戰死了。既失部下,且失全軍,已無面目再見天子。他手握長戟,再次衝進了亂軍中。在幾乎難辨敵友的暗夜混戰中,李陵的坐騎似乎中了流矢,呼的一下向前栽去。幾乎與此同時,正揮戈砍向面前敵人的李陵在後腦上捱了重重一擊,頓時失去了意識。
跌落在馬下的他的身上,爭相生擒立功的胡兵重重疊疊地壓了上來。
二
九月北上的五千漢軍,進入十一月後,化作傷病疲憊、彷徨無主的四百殘兵回到了邊塞。敗訊立刻透過驛馬飛報到了長安。
武帝出人意料並沒有發怒。連主力部隊李廣利的大軍都遭到慘敗,對不過一支分隊的李陵的寡師原本就沒有寄予太大的期待。此外武帝也以為,李陵必定是戰死無疑了。只是早先李陵派回的使者,從漠北帶回“戰線無異狀,士氣頗為旺盛”捷訊的陳步樂——他作為捷報使受到嘉賞,封郎並留在了京中——照目前的情況只能自殺了。雖然可哀,但只得如此。
到了第二年,天漢三年春,李陵並未戰死,而是被俘降敵的確報傳回,武帝始作雷霆之怒。
在位四十餘年的武帝如今已年近六十,然而氣象之猛烈比起壯時有增無減。由於好神仙之說,信方士巫師之言,迄今為止他已經被自己深信不疑的方士們欺騙了數次。這位值漢朝國威絕頂之際君臨天下達五十餘年的大皇帝,從中年以後,逐漸被一種對靈魂世界不安的好奇牢牢糾纏住了。正因為此,這方面的失望對他形成了巨大的打擊。原本生性闊達的他在這些打擊之下,內心中逐年滋生著對群臣陰溼的猜疑。李蔡、青翟、趙周等幾位丞相接連被賜死罪。如今擔任丞相的公孫賀,在拜受帝命時因為擔憂自己的命運竟然在皇帝面前哭了出來。硬骨漢汲黯去朝之後,環繞在武帝身邊的,非佞臣則為酷吏了。
武帝召集諸重臣商議對李陵的處置。李陵人雖然不在京城,但衡量罪情之後,他的妻子眷屬家財等將依律受到處分。某廷尉素有酷吏之名,極擅長窺伺武帝臉色,透過合法的方式枉法以迎合帝意。曾經有人用法律的權威詰問他。這位廷尉回答:“前主所是著為律,後主所是疏為令。除了當朝君主的好惡,哪裡還有法呢?”群臣也都是這位廷尉的同類。自丞相公孫賀、御史大夫杜周、太常趙第起,沒有一人甘願冒武帝盛怒為李陵辯護。他們極口痛罵李陵的賣國行為,爭相表示曾與李陵這樣的變節漢同朝為臣如今想起就覺得慚愧,一致同意李陵平時一言一行盡多可疑之處。就連李陵的堂弟李敢依仗太子寵幸驕恣無行等事,這時也成了誹謗李陵的種子。緘口不發表意見,就是對李陵最大的好意了,然而就連這樣的人也是屈指可數。
唯獨一個男子,在一旁表情苦澀地看著這一切。如今極口誣陷李陵的,不正是幾個月前李陵辭京時舉盞為他壯行的人們嗎?當來自漠北的使者傳回陵軍健在的訊息時,不正是這些人競相稱讚李陵孤軍奮戰、不愧為名將李廣之孫的嗎?在這個男子眼裡,恬然貌似不記得過去這一切的顯官們,還有聰明得足以看破他們的諂諛卻仍然厭聽真話的君主,都顯得是那麼不可思議。不,並非不可思議。人本來就是這樣,對此自己早就瞭解到了膩煩的程度。可雖然如此,這種不快感卻依然無法改變。
作為一名下大夫列朝的這位男子也被徵詢了意見。這時,他毫不躊躇地稱讚了李陵,說道:“試觀李陵平生,事親孝,與士交信,常奮不顧身以殉國家之急,誠有國士之風。今不幸事破,唯念全軀保妻子之君側佞人借李陵此一失,誇大歪曲,欲矇蔽聖主明鑑,遺憾莫過於此。且陵此次率區區五千士卒,深入敵地,令匈奴數萬之師疲於奔命。轉戰千里,矢盡道窮,猶張空弩,冒白刃與敵死鬥。能使部下歸心,盡其死力,雖古之名將莫及。雖然軍敗,然其善戰之功正足以彰顯天下。念之,陵之不死降虜,豈非潛於彼地,欲期有以報漢者乎?……”
列座的群臣都驚訝了,世上竟然有敢於說出這種話的男子。他們小心翼翼地抬眼觀望武帝抽搐著嘴角的面孔,想象著竟敢稱自己為“全軀保妻子之臣”的此人今後的命運,暗自微笑了。
這名不知瞻前顧後的男子——太史令司馬遷從御前退下後,立刻有一名“全軀保妻子之臣”向武帝彙報了司馬遷和李陵的親密關係。接著又有人進言,指出太史令因故與貳師將軍有隙,之所以盛讚李陵,無非是想借此機會陷先於李陵出塞但無功而返的貳師將軍於不利。總之,眾人一致認為,作為區區一名以掌管星曆卜祝為職的太史令,其態度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