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麼凸凸凹凹的。許多處只容得一匹牲口過去。平心說,是險點兒。想起古來用兵,從間道襲敵人,許也是這種光景吧。
戒壇在半山上,山門是向東的。一進去就覺得平曠;南面只有一道低低的磚欄,下邊是一片平原,平原盡處才是山,與眾山遮蔽的潭柘氣象便不同。進二門,更覺得空闊疏朗,仰看正殿前的平臺,彷彿汪洋千頃。這平臺東西很長,是戒壇最勝處,眼界最寬,教人想起〃振衣千仞岡〃的詩句。三株名松都在這裡。〃臥龍松〃與〃抱塔松〃同是偃仆的姿勢,身軀奇偉,鱗甲蒼然,有飛動之意。〃九龍松〃老幹槎椏,如張牙舞爪一般。若在月光底下,森森然的松影當更有可看。此地最宜低徊流連,不是匆匆一覽所可領略。潭柘以層折勝,戒壇以開朗勝;但潭柘似乎更幽靜些。戒壇的和尚,春風滿面,卻遠勝於潭柘的;我們之中頗有悔不該在潭柘的。戒壇後山上也有個觀音洞。洞寬大而深,大家點了火把嚷嚷鬧鬧地下去;半里光景的洞滿是油煙,滿是聲音。洞裡有石虎,石龜,上天梯,海眼等等,無非是湊湊人的熱鬧而已。
還是騎騾子。回到長辛店的時候,兩條腿幾乎不是我的了。
1934年8月3日作
(原載1934年8月6日《清華暑期週刊》第9卷第3、4合刊)
《憶》①跋
小燕子其實也無所愛,
只是沉浸在朦朧而飄忽的夏夜夢裡罷了。
——《憶》第三十五首——
人生若真如一場大夢,這個夢倒也很有趣的。在這個大夢裡,一定還有長長短短,深深淺淺,肥肥瘦瘦,甜甜苦苦,無數無數的小夢。有些已經隨著日影飛去;有些還遠著哩。飛去的夢便是飛去的生命,所以常常留下十二分的惋惜,在人們心裡。人們往往從〃現在的夢〃裡走出,追尋舊夢的蹤跡,正如追尋舊日的戀人一樣;他越過了千重山,萬重水,一直地追尋去。這便是〃憶的路〃。〃憶的路〃是愈過愈廣闊的,是愈過愈平坦的;曲曲折折的路旁,隱現著幾多的驛站,是行客們休止的地方。最後的驛站,在白板上寫著硃紅的大字:〃兒時〃。這便是〃憶的路〃的起點,平伯君所徘徊而不忍去的。
飛去的夢因為飛去的緣故,一律是甜蜜蜜而又酸溜溜的。
①俞平伯的第三本詩集。
這便合成了別一種滋味,就是所謂惆悵。而〃兒時的夢〃和現在差了一世界,那醞釀著的惆悵的味兒,更其肥腴得可以,真膩得人沒法兒!你想那顆一絲不掛欲又愛著一切的童心,眼見得在那隱約的朝霧裡,憑你怎樣招著你的手兒,總是不回到腔子裡來;這是多麼〃缺〃呢?於是平伯君覺著悶得慌,便老老實實地,像春日的輕風在綠樹間微語一般,低低地,密密地將他的可憶而不可捉的〃兒時〃訴給你。他雖然不能長住在那〃兒時〃裡,但若能多招呼幾個伴侶去徘徊幾番,也可略減他的空虛之感,那惆悵的味兒,便不至老在他的舌本上膩著了。這是他的聊以解嘲的法門,我們都多少能默喻的。
在朦朧的他兒時的夢裡,有像紅蠟燭的光一跳一跳的,便是愛。他愛故事講得好的姊姊,他愛唱沙軟而重的眠歌的乳母,他愛流蘇帽兒的她。他也愛翠竹叢裡一萬的金點子和小枕頭邊一雙小紅橘子;也愛紅綠色的蠟淚和爸爸的頂大的斗篷;也愛翦啊翦啊的燕子和躲在楊柳裡的月亮……他有著純真的,爛漫的心;凡和他接觸的,他都與他們稔熟,親密——
他一律地擁抱了他們。所以他是自然(人也在內)的真朋友!①
①此節和下節中的形容詞,多從作者原詩中刺取,一一加起引號,覺著繁瑣,所以在此總說一句。他所愛的還有一件,也得給你提明的,便是黃昏與夜。他說他將像小燕子一樣,沉浸在夏夜夢裡,便是分明的自白。在他的〃憶的路〃上,在他的〃兒時〃裡,滿布著黃昏與夜的顏色。夏夜是銀白色的,帶著梔子花兒的香;秋夜是鐵灰色的,有青色的油盞火的微芒;春夜最熱鬧的是上燈節,有各色燈的輝煌,小燭的搖盪;冬夜是數除夕了,紅的,綠的,淡黃的顏色,便是年的衣裳。在這些夜裡,他那生活的模樣兒啊,短短兒的身材,肥肥兒的個兒,甜甜兒的面孔,有著淺淺的笑渦;這就是他的夢,也正是多麼可愛的一個孩子!至於那黃昏,都籠罩著銀紅衫兒,流蘇帽兒的她的朦朧影,自然也是可愛的!——但是,他為甚麼愛夜呢?聰明的你得問了。我說夜是渾融的,夜是神秘的,夜張開了她無長不長的兩臂,擁抱著所有的所有的,但你卻瞅不著她的面目,摸不著她的下巴;這便因可驚而覺著十三分的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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