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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善其身〃,一般就是這個意思。既然〃獨善其身〃,自然就管不著別人死活和天下興亡了。於是老百姓不滿現狀而忍下去,讀書人不滿現狀而避開去,結局是維持現狀,讓統治者穩坐江山。
但是讀書人也要〃達則兼善天下〃。從前時代這種〃達〃就是〃得君行道〃;真能得君行道,當然要多多少少改變那自己不滿別人也不滿的現狀。可是所謂別人,還是些讀書人;改變現狀要以增加他們的利益為主,老百姓只能沾些光,甚至於只擔個名兒。若是太多照顧到老百姓,分了讀書人的利益,讀書人會得更加不滿,起來阻撓改變現狀;他們這時候是寧可維持現狀的。宋朝王安石變法,引起了大反動,就是個顯明的例子。有些讀書人雖然不能得君行道,可是一輩子憧憬著有這麼一天。到了既窮且老,眼看著不會有這麼一天了,他們也要著書立說,希望後世還可以有那麼一天,行他們的道,改變改變那不滿人意的現狀。但是後世太渺茫了,自然還是自己來辦的好,那怕只改變一點兒,甚至於只改變自己的地位,也是好的。況且能夠著書立說的究竟不太多;著書立說誠然渺茫,還是一條出路,連這個也不能,那一腔子不滿向哪兒發洩呢!於是乎有了失志之士或失意之士。這種讀書人往往不擇手段,只求達到目的。政府不用他們,他們就去依附權門,依附地方政權,依附割據政權,甚至於和反叛政府的人合作;極端的甚至於甘心去做漢奸,像劉豫、張邦昌那些人。這種失意的人往往只看到自己或自己的一群的富貴榮華,沒有原則,只求改變,甚至於只求破壞他們好在混水裡撈魚。這種人往往少有才,挑撥離間,詭計多端,可是得依附某種權力,才能發生作用;他們只能做俗話說的〃軍師〃。統治者卻又討厭又怕這種人,他們是搗亂鬼!但是可能成為這種人的似乎越來越多,又殺不盡,於是只好給些閒差,給些乾薪,來綏靖他們,吊著他們的口味。這叫做〃養士〃,為的正是維持現狀,穩坐江山。
然而老百姓的忍耐性,這裡麵包括韌性和惰性,雖然很大,卻也有個限度。〃狗急跳牆〃,何況是人!到了現狀壞到怎麼吃苦還是活不下去的時候,人心浮動,也就是情緒高漲,老百姓本能的不顧一切的起來了,他們要打破現狀。他們不知道怎樣改變現狀,可是一股子勁先打破了它再說,想著打破了總有希望些。這種局勢,規模小的叫〃民變〃,大的就是〃造反〃。農民是主力,他們有他們自己的領導人。在歷史上這種〃民變〃或〃造反〃並不少,但是大部分都給暫時的壓下去了,統治階級的史官往往只輕描淡寫的帶幾句,甚至於削去不書,所以看來好像天下常常太平似的。然而漢明兩代都是農民打出來的天下,老百姓的力量其實是不可輕視的。不過漢明兩代雖然是老百姓自己打出來的,結局卻依然是一家一姓穩坐江山;而這家人坐了江山,早就失掉了農民的面目,倒去跟讀書人一鼻孔出氣。老百姓出了一番力,所得的似乎不多。是打破了現狀,可又復原了現狀,改變是很少的。至於權臣用篡弒,軍閥靠武力,奪了政權,換了朝代,那改變大概是更少了罷。
過去的時代以私人為中心,自己為中心,讀書人如此,老百姓也如此。所以老百姓打出來的天下還是歸於一家一姓,落到讀書人的老套裡。從前雖然也常說〃眾擎易舉〃,〃眾怒難犯〃,也常說〃愛眾〃,〃得眾〃,然而主要的是〃一人有慶,萬眾賴之〃的,〃天與人歸〃的政治局勢,那〃眾〃其實是〃一盤散沙〃而已。現在這時代可改變了。不論叫〃群眾〃,〃公眾〃,〃民眾〃,〃大眾〃,這個〃眾〃的確已經表現一種力量;這種力量從前固然也潛在著,但是非常微弱,現在卻強大起來,漸漸足以和統治階級對抗了,而且還要一天比一天強大。大家在內憂外患裡增加了知識和經驗,知道了〃團結就是力量〃,他們漸漸在揚棄那機械的定命論,也漸漸在揚棄那唯心的人治論。一方面讀書人也漸漸和統治階級拆夥,變質為知識階級。他們已經不能夠找到一個角落去不聞理亂的隱居避世,又不屑做也幸而已經沒有地方去做〃軍師〃。他們又不甘心做那被人〃養著〃的〃士〃,而知識分子又已經太多,事實上也無法〃養〃著這麼大量的〃士〃。他們只有憑自己的技能和工作來〃養〃著自己。早些年他們還可以暫時躲在所謂象牙塔裡。到了現在這年頭,象牙塔下已經變成了十字街,而且這塔已經開始在拆卸了。於是乎他們恐怕只有走出來,走到人群裡。大家一同苦悶在這活不下去的現狀之中。如果這不滿人意的現狀老不改變,大家恐怕忍不住要聯合起來動手打破它的。重要的是打破之後改變成什麼樣子?這真是個空前的危疑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