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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涼茶,拿起熱茶呷了一口。田毛毛不高興,說他也守著老規矩、一點開拓思想也
沒有,這熱的天,放著涼茶不喝,而去喝熱茶,真是自找苦吃。舅舅走過來,找了
張凳子坐下,然後從口袋裡摸出一根沒有過濾嘴的香菸,自顧自地抽起來。
屋子裡忽然沉靜下來。孔太平趕緊主動開口問,棉花長勢很好吧!舅舅磕了一
下菸灰說,不怎麼樣。孔太平說,能這樣已經夠不錯了。舅舅不高興地說,你不要
當幹部當修了,同前幾年比起來,這棉花要遜好幾分,連自己都不敢看,看了覺得
自己可恥。他突然抬起頭來,望著孔太平說,大外甥,你能不能讓洪塔山將那些白
水池子都拆了?孔太平說,為什麼呢,全鎮上的人都指望靠它發家致富。舅舅說,
你這話不對,我就不指望它。舅媽插嘴說,你別以為自己是個國王,什麼事都要以
你的意志為轉移。舅舅不作聲了,低頭吸菸的模樣讓孔太平看了後,心中生出許多
感慨來。他說,舅媽,不要緊,我就是想多聽聽舅舅的想法。舅舅將一支菸抽完後,
站起來,拿上一把鋤頭,帽子也沒戴便往門外走。舅媽說,太陽這麼毒,你光著頭
去哪?她沒有等到回答。孔太平說,我同舅舅一起出去走走。
屋外熱浪逼人,太陽照在地上反射出許多彎彎扭扭的光線,就像是白日裡燃在
野外的火苗。舅舅在前面緩緩地走著。一隻狗趴在屋簷下懶洋洋地看了他們一眼,
連叫也不願叫一聲。幾頭牛在一片小樹林裡無力地垂著頭,偶爾用尾巴抽打一下身
上的虻蟲,發出一聲聲響來,卻一點也不驚人。炎夏的午後鄉村,比半夜還安靜,
半夜裡可以聽見星星在微風中唱歌,可以聽見悠遠的歷史,在用動人和嚇人的兩種
語調,交叉著或者混雜著講述著一代代人的過去故事。驕陽之下,淳厚的鄉土在沉
默中進行一種積蓄。孔太平跟著舅舅走過一壟壟莊稼時,心裡都是一種無語的狀態,
兩個人終於來到了棉花地前。
舅舅問,你怕農藥嗎?
孔太平說,不怕!
棉花葉子被太陽曬蔫了,白的花朵和紅的花朵也都變得軟綿綿的,垂著花瓣,
頗像女孩子那絲綢裙子的裙邊。
孔太平問,這地能產多少棉花?
舅舅說,從來沒有少過兩百斤。
孔太平心裡一算帳,也就兩千幾百來塊錢,他正要說種棉花比養甲魚收入低得
太多了,舅舅指著養殖場的圍牆說,那是洪塔山,將這麼大一片良田熟地全毀了,
也將這兒的好男好女給毀了。過去村裡一個二流子也沒有,現在遍地都是遊手好閒
的人,等著天上掉麵粉,下牛奶。他還想要我這塊田,沒門。
孔太平說,有些人只是分工不同而已。
舅舅說,吃喝玩樂也是分工分的嗎?我雖未出門,可心裡明白,這圍牆裡進進
出出的都是一些什麼樣的角色?大外甥,別看洪塔山現在給你賺了很多錢,可你的
江山將全被他毀掉。
孔太平說,我哪來什麼江山。
舅舅說,你還記得小時候在大河裡乘涼時,半夜裡有人喊狼來了的情形嗎?
孔太平說,記得,可我不知道那人是誰。
舅舅說,還有誰,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就是洪塔山。洪塔山自己成了狼。
孔太平怎麼想也覺得不像。
舅舅說,人是從小看大,小時候大人都說洪塔山不是塊正經材料。
孔太平說,大人們說過我嗎?
舅舅說,說過,說你能當個好官,可就是路途多災多難。
孔太平輕輕一笑。這時,從旁邊的稻田裡爬起來一隻大甲魚。舅舅上前一腳將
其踩住。然後用手捉住,看也不看一揮臂就扔到圍牆那邊去了。跟著一聲水響傳了
過來。
孔太平說,這兒經常有甲魚?
舅舅說,這畜牲厲害,那麼高的圍牆,它也能爬過來。叫它王八可真沒錯,過
去除非病急了,醫生要用王八做藥,人才吃它,不然會遭到大家恥笑的。沒料到世
事顛倒得這麼快,王八上了正席,養的人當它是寶貝,吃的人也當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