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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多年,最辛苦的時候,她也曾經流淚,躲在被子裡,默默哭泣,可是再不會有人,用溫和的手掌,替她拭去眼淚。
這麼多年,她一無所有的回到這裡來。
兩手空空,身心俱疲,什麼都沒有,連一顆心都成了灰燼。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裡坐了多久,直到遠處人家的燈光,一盞接一盞的滅了,夜濃稠如墨,風吹得人冷徹心扉。
而她是再也回不去了。
令人絕望的空虛與寒冷,讓她一直髮抖。
她是再也回不去了。
橋下的河水在黑暗裡無聲流淌,她抵在橋欄上,視線一點點的模糊。
“爸爸,我回來了。”
“爸爸,求你幫幫我,我沒有辦法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爸爸,我要回家去,我想家。”
“我只想回家去,求求你,讓我回家。”
老街的那一邊新開了家客棧,很小的招牌,暫新的粉刷,門口還掛了一對大紅燈籠。因為近年來遊客漸多,所以鎮上也有了幾家像模像樣的旅館。
燈還亮著,於是她敲了門。年輕的老闆娘並不認得她,但是很熱情的把她迎進去了。
樓上的房間裡一切都是新的,連窗簾都是新鮮而熱鬧的橙色圖案,房間是所謂的標間,還有小小的洗手間。燃氣熱水器,老闆娘耐心的教她調水溫。
她洗了一個洗水澡,午夜時分,整個古鎮幾乎都已經睡去,嘩嘩的水聲,寂寞而清晰,而熱水打在身上,泛起一種輕微的痛楚。
沒有帶吹風機,溼淋淋的頭髮用毛巾隨便擦了一下,佳期只覺得累到了極點,竟然就那樣睡著了。
到快天亮的時候她迷迷糊糊醒來,全身都是滾燙的,皮肉彷彿一寸寸全都是酥的,被子摩擦著就生疼。
她知道自己是在發燒,可是人倦到極點,彷彿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只是昏昏沉沉睡著。口很乾,嘴唇上全起了皮,緊得發疼,只覺得撥出的氣都是滾燙的。自己爬起來倒了一杯水,因為燙,喝了兩口又倒下去睡著。
有亂夢,恍惚間是小時候生病,父親摸著自己的額頭,看有沒有退燒。父親的手清涼而輕柔,像是羽毛,拂過她的額頭。
再過一會兒,卻夢見上次在醫院裡打點滴,她睡著了,護士替她撥掉針頭,而阮正東俯過身看她,溫和的替她按住藥棉。
突然之間,卻只剩了她一個在空蕩蕩的醫院裡,醫生、護士一個人都沒有,很長很長的走廊,卻寂靜如死地。她渾身發冷,一間間病房的推開門,門後卻都是空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麼,彷彿是什麼要緊的東西丟了,可是找不到,也不知道要找什麼,只是一直髮抖,驚恐交加,把每一扇門都推開,卻總是找不到要找的東西。
她從夢裡醒來,透過窗簾,陽光是一方影子,彷彿有橙色的光。
她覺得心悸,用手按在胸口,半晌不能動彈。
或許是發燒的緣故,虛弱無力到了極點。
終於掙扎著起來,慢慢走去了鎮上的醫療站。
這麼多年,醫療站還是那麼簡陋。醫生護士都是些年輕人,她一個也不認識。
醫生開了藥,想不到最尋常不過的感冒,卻讓她病得這樣無力。
藥水滴的很慢,過了許久還沒有打完。輸液室裡只有她一個人,她獨自坐在長椅上,看藥水一滴滴落下。她從昨天晚上開始就什麼都沒有吃,可是並不覺得餓,人像是發了木,機械而遲鈍。
有人從門外的走廓上經過,都已經從她面前走過去了,忽然又回過頭來,遲疑著喚她:“佳期?”
她認了許久才認出來,原來是在自家樓下住了十幾年的鄰居孫伯伯。
孫伯伯又驚又喜:“佳期,真的是你?你回來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好努力微笑。
孫伯伯是來取藥,卻一直陪她打完針。
他堅持要她跟他回家,說:“咱們樓上樓下住了十幾年,你就跟我自己的女兒一樣,怎麼可以不回家看看。而且你現在又病了,回家讓喬阿姨給你熬熱粥,受涼感冒,熱熱的吃下去就好了。”
她只得點頭。
停了一會兒,孫伯伯卻說:“佳期,其實我們一直在等你回來呢。”
這句話她沒聽懂,直到走進熟悉的院門,看到熟悉的房子,她站在天井裡,仰望那熟悉的小樓,那熟悉的窗子,那自己曾有過的一切,鼻子一酸,差點就要掉下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