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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的孩子是多傻的事羞慚地低了頭。阿媽喜歡牽我的手在堅硬的山脊上跑。磨盤大的太陽在松樹上晃動,雲海浮在我頭頂,阿媽的笑聲串在太陽的光芒上,碰觸山上紅色的山楂,在山下藍色炊煙和金黃稻田旋轉。大黃狗在山道上奔跑,草叢裡飛舞大大小小的昆蟲,它們的行動與阿媽的笑聲合在同一個節拍。太陽下山,山楂的色澤變暗,我有短暫的憂傷。我知道時光易逝,自然會變樣,我不會總是那麼快樂。月亮升起來,我的快樂就來了。阿媽更喜歡帶我坐在月色溶溶的山頂上。
我們在月亮裡面,我們坐的地方,就是吳剛砍伐的那棵樹,你的話就在山坳裡,你聽到山溪流動的聲音嗎?你聽到樹葉跟樹葉說話的聲音了嗎?你聽到阿巖吹蘆笙嗎?你的聲音就躲在那些聲音的後面,你不說,阿媽也聽得見。阿媽輕摟著我撫摸著我的臉說。阿媽的話使我小小的胸腔闊大起來,飛翔起來,我展翅飛在月亮的邊上,看見自己和阿媽坐在月亮裡面,我們身下盤曲的山巒不過是吳剛斧下一棵樸古的老桂,我們坐在老桂的骨骼上,山坳是神人劈出的創痕,不過這創痕是不可癒合的,那創痕裡有嫦娥用亂石投築的民居,那裡有個好聽的名字,“望舒村”。我看著沐浴月光下的小村莊,那裡確有聲響交匯如同天籟。“知道嗎?望舒是女神的名字,給月亮駕車的。”阿媽跟我說。如果月亮裡真的存放了我的語言,那些語言都是阿媽傳遞給我的。如果山坳真有我的聲音在流動,我希望阿媽聽得見。我看著月光下的阿媽,記起阿媽唸的一段文字,中有一句,面若中秋之月。這句描述的,就是阿媽。我有好多話要說,一群搶食的山雀在我的胸腔裡活蹦亂跳,爭先恐後,可我發不出一個音來,我急得頭腦發脹,我的臉一定是通紅通紅的,儘管我最後只打算說幾個字,“阿媽,你就是月亮”。我的第一句話一定是說給阿媽聽的。
阿媽抱緊我,眼神裡閃過一絲憂傷。能說話的阿媽和不能言說的我,都是有憂傷的。山風吹拂阿媽齊眉的發穗,阿媽伸手捋一捋劉海,將一縷飄在腮邊的髮絲理至鬢後,然後順手從頭上取下一把玉梳。
你看,你真是月亮的孩子,這是月亮留給你的信物。
阿媽領我進入月亮的神話,憂傷飄過月亮無影無蹤像從來沒有過一樣。阿媽的神話是喜劇的,結尾的一句都是:他們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阿媽的神話是新鮮的,有不同的情節。
第二夜的月亮與頭一夜的月亮也是不同的。
阿 爸
阿媽從草叢摸出一塊小石子,一手持玉梳,一手輕輕敲擊。鳴玉之聲縈迴在白色的月光與黑色的樹罅之間。我用心聆聽。我呼吸的空氣,我聽到的聲音,我看到的目光,星星和天空,潔淨得讓我忘記呼吸。阿媽輕持玉梳,像持了半個月亮。“拿好玉梳,摸摸看,水一樣,涼涼的。”阿媽把玉梳放在我的手上。那半個月亮,在我手上發出奪目的光芒。我依阿媽說的輕輕摩挲玉梳,我的手在一道浸潤月光的水波上。一絲觸在指上的涼意,進入我身體內部暖烘烘的。我想告訴阿媽,玉梳不像水,像我永生不會忘記的阿媽的臉龐。
梳是半圓形的。玉色潔白之中氤氳綿綿紫氣。紫,有的細如髮絲,有的濃若團雲。外弧的弓張得滿滿,如虹,有大片的豔紫,大片的白,像大片的祥雲堆積飄散於玉宇。一角蹲一隻憨態可掬的純白色玉兔,有光從玉兔的體內發出,我仔細看,那光又流到別處去了。“看,這隻玉兔就是從月亮裡來的。”阿媽憑藉玉梳上的玉兔,讓我在五歲以前一直幸福地以為自己是下凡的天兵天將或是一顆頗通文墨的星星。梳齒密密的,齒與齒之間靠得很近。48齒,阿媽利用它們教我算術。
阿媽平常不用玉梳,只有帶我上山看月亮的時候,才在出門前的梳妝中仔細地將玉梳插入髮髻。阿爸畫過阿媽,畫名叫“月出雲插水晶梳”,美極了。阿媽喜歡月亮。我從她的眼神中知道,月亮裡不只有我的聲音,還有與我無關的她自己的心事。阿媽的心事,我似乎都知道。阿媽講西王母獻玉,西王母住得好遠啊,她帶著她的兒子住在喜馬拉雅山和崑崙山,那是遠古人類的故鄉。阿媽的聲音在這個時候有重量,壓在我小小的心上,讓我喘不過氣來。阿媽的故鄉不在山裡,望舒村人叫她“山外來的阿妹”。阿媽生個孩子不說話,山裡人一樣的喜歡她。自從我多病的阿爸下葬之後,人們不再叫阿媽“山外來的阿妹”,改叫阿媽“山外來的女人”。連阿爺阿婆也這麼叫。阿婆甚至不讓阿媽碰她認為寶貴的東西,譬如阿婆那口陳舊得如同來自猿人時期的木箱。阿媽是飛進大山的遠方的鴿子,阿媽烹茶洗衣的姿態,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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