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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身形健碩,手腳麻利,半個時辰不到,便給她洗了澡,換了乾淨衣衫,又把長髮綰成髻,收拾停當,把她帶進了偏廳。
那兩個粗壯的中年漢子正站在軟榻旁,榻上擺了一張小圓桌,四色點心果蔬蜜餞各擺了幾盤,為首的男子眼中有哀慼之色,卻見了她忙扯出一張勉強的笑。
“丫頭餓了吧,來,多吃點,這幾天趕路,苦了你了。”
她真的有些餓了,便抓起點心糕餅塞了滿口,吃相有些狼狽。那漢子揮手遣退了女僕和隨從,屋子裡剩下他們兩人,寂靜的只能聽見她吃糕餅的聲音。
雖擺了兩幅碗筷,那漢子卻不動筷子,只是靜靜的看著那空曠的窗欞,兀自沉思了許久,方才徐徐道來。
“在下唐恩九,原本是懷安王手下的一名參將,恩公生前曾救過我全家七十九口的性命,恩深似海。
害死恩公的人,正是當今懷安王。他心狠手辣,一心想要謀朝篡位,恩公一生為人磊落,不肯與他同流合汙,是而讓他起了殺心。
丫頭,你便只要記住,你的師父段隨風是個磊落的漢子,他雖身死,卻比起那些奸佞小人不知高潔多少倍……”
那男人越說越悲憤,眼中隱現淚光,忽而轉頭,卻看見一旁青檸吃的專心,心道她還畢竟只是個十三四歲的女娃娃,哪裡懂得國仇家恨忠君報國,只得沉聲道:
“這幾日還沒趕出懷安王的地界,我們行事都需小心,這行館裡的吃食粗糙,等到了中州便好了……”
圓桌上放了兩盅紅豆湯,微微冒著熱氣,漢子端起一盅,略微沉吟,便要飲下,卻忽然那圓桌一顫,正撞上他的手肘,一盅湯潑出來過半,沈青檸一陣劇咳,似是剛剛噎住了。
漢子忙撂下湯盅,便輕撫她的背,“慢點吃,不急,慢點吃才好……”正自安撫,那木門執拗一聲推開,一個家僕稟報,前院來了密函。
“我去去就回,你慢些吃食,喝些湯水,莫不要在噎著了。”
唐恩九匆匆離去,斗室之內又陷入沉寂。燭影跳動,昏黃的燭光映襯著那桌面上的一片湯漬,閃爍出詭異的青光。
她輕輕的瞟了那青光一眼,便又低垂了長睫,慢慢的咬了一塊糕餅,暗自嘆息——
卻還是忍不住,說了……
夜色漸深,女僕收拾了碗筷便在軟榻上給她鋪好了被褥,青檸坐在軟榻裡側,安靜的看著那燭影跳動,卻了無睡意。
長夜過半,窗外卻忽然起了狂風,呼嘯之聲讓人心寒。青檸抱緊了錦被蜷縮成一團,卻還是忍不住背脊發寒,突然一陣疾風,那房門便被破開,紅燭一晃而滅,霎時滿室幽暗。
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在她耳邊輕聲道,“莫怕,衛叔叔帶你回家來了。”
衛叔叔……
一瞬間時光彷彿倒流逆轉,一陣排山倒海的委屈便滾滾而來。
“衛叔叔!”猛然扯開棉被,稚嫩的臂緊緊環上他的脖頸,歡快的呼喚裡已經帶了三分哭腔。
多日來顛沛流離,人心叵測,險象環生,隱忍了多日的恐懼終於化作無盡的眼淚,發洩出來。
“衛叔叔!衛叔叔你怎麼現在才找來……衛叔叔……我……害怕……”
便是平日裡在紫衣谷的日子,她也不曾這般恣意的顯現過自己的軟弱,只是這些日子的危機重重早已超出了她這個年紀的承載,卻只是憑著一股倔強咬牙忍住,此刻見了唯一真心信賴的人,便再難忍住。
“青檸乖,衛叔叔知道你受苦了,咱們這便回紫衣谷……”他輕拍著她的背脊,輕聲哄勸,旋身一帶,便抱著她踏出屋門,抬眼,卻看見小院裡火把通明,人聲鼎沸。
“你是何人,快快放下那女娃。”唐恩九帥先大喝一聲,身後又有侍衛源源不斷趕來,一時間刀劍出鞘,火把晃在明晃晃的刀鋒上,殺意逼人。
青檸被錦被包住壓在懷裡,什麼也看不見,也做不得聲,心知衛錦冷血殘忍的脾氣,卻著實不忍唐恩九死的不明不白。
她伸手用力的掙了掙那錦被,卻又立刻被衛錦拉的死緊,一雙大手緊緊壓住她臉上的錦被,只聽見幾聲低沉的哀號聲,一道熱流便浸溼了眼前的錦被,腥澀的味道氤氳著飄進鼻尖,她的心一冷,竟然還是遲了。
攏在身上的手臂微微收緊,衛錦便抱著她跳上馬匹,飛奔而去。
錦被將她的眼前擋得一片漆黑,臉頰上傳來衛錦的心跳,平靜安穩,沒有一絲起伏,彷彿剛剛殺死的不是數十條性命,而只是隨性而至的一場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