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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無靠的貧家子弟能一路擢升到如今的顯赫地位,泰半靠了這條三寸不爛的舌頭。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正著說反著說,說著說著他就能說到人的心坎裡,然後不知不覺就把人的心說了去,可怕得好似神話裡摘食人心的魔。
顧明舉也不揭穿他的緊張,伸長了身子一心一意逗著廊下那隻會說吉言的八哥。鳥是張知府花了心思選的,叫聲清脆,一身黑羽油光閃亮,在籠中飛來蹦去煞是靈動。
原先還以為剛直不阿的嚴大人會把八哥退回來,沒想到,居然被他留下了,還養在了書房裡。白天掛在房簷下,傍晚再收,添米加水,梳理羽毛,照顧得井井有條。
顧明舉不要臉地說:“鳳卿,看到它你是不是就能想起我?”
換來嚴鳳樓一個鄙夷的眼神。
現今的年頭,做官其實沒什麼事,把上司伺弄好,把下屬教訓好,再把來告狀的“刁民”打發好,就有的是大把的時光揮霍玩樂,縣丞半年才升一次堂的也大有人在。
可是到了嚴鳳樓這邊,巴掌大一個南安縣就能滾雪球似地生出層出不窮的事,操勞得他從早忙到晚,及至第二天天明還能坐在書房裡整理公文。
顧明舉看著他疲憊發黃的臉色連連搖頭:“一個南安縣就這樣,倘若把整個青州交給你,你豈不是要不吃不喝不睡了?”
整整一夜不曾闔眼的嚴鳳樓只是無聲地瞟了他一眼,便又繼續埋頭書寫。顧明舉走上前抽過他案頭的公文來看,紙上密密麻麻一行又一行蠅頭小楷,橫平豎直,字跡工整。又拿起另幾折展開,一頁頁俱是如此。
於是“嘖嘖”又是一陣感嘆:“難怪好官都命短,原來是讓自己累死的。”
嚴鳳樓疲倦不堪,沒有力氣同他抬槓:“出去。”
他兩手背後邁開八字步,笑嘻嘻再往嚴鳳樓身邊站兩步:“嚴縣丞,你是在同本官說話?”
嚴鳳樓抬起臉吩咐門外:“送客!”連喚幾聲不見有人來。
顧明舉好心好意告訴他:“在你府上幹活也是苦差,幹上十年也不見得能見到幾滴油花。我替你賺個好名聲,放了他們一天假。”
年輕的縣丞氣得瞪起眼睛半天不說話,顧明舉站到他身後,拿準力道,在他兩肩緩緩揉捏:“接著寫吧,你嚴縣丞的公文不寫完,南安縣的天就要塌了。”
“顧明舉,你存心來戲弄我。”被他按著肩膀發作不得,許是真的被公務攪擾得煩躁,嚴鳳樓恨得咬牙切齒。
“好好好,我不煩你。”在朝中素以性情陰晴不定著稱的顧侍郎大方讓步,只是安靜了不到半刻又忍不住插嘴,“這裡,你不該這麼寫,口氣太硬,張知府會覺得你不把他放在眼裡。還有這裡,也該換個說法。”
翻過方才看的那些公文一一放到嚴鳳樓眼前,顧明舉一行一行指點給他聽:“這事是你的政績,你就不該如此輕描淡寫,辛苦就是辛苦,哪怕是七分辛苦,你也該寫成十分。”
“此文雖是向知府呈報公務,字裡行間也該對知府多加幾句讚美,敬問知府安好,甚者應邀他來南安巡視,使你能一盡關心孝敬之心。”
他擺出一副官場老手的姿態對著嚴鳳樓侃侃而談:“政績無非便是幾句吹噓,無中生有指鹿為馬的也不是新鮮事,你誇大上那麼一兩分又能怎樣?誰又能當真來看?旁人自己給自己送匾額豎豐碑,疏忽遺漏一概避而不談。你卻反著來,功績一筆帶過,倒是把過錯大書特書,待到吏部考核遴選官員時,他們不正好借著你的肩膀往上爬?”
嚴鳳樓執著筆不悅地說:“我只求一個問心無愧。”
顧明舉看看手裡的紙,再看看他。紙張是白的,男子執筆的手也是白的,十指纖長,骨節分明。乾淨整潔的袖口被微微向上捋起,一截光潔細白的腕便落在了金子般的陽光裡,瑩潤彷彿上好的玉。
忍不住順勢而上細細打量,他的鳳卿有一張耐看的臉,眉峰平和,唇角微揚。談不上如何姿容絕世,也說不上怎麼驚絕天下,只是看他在格窗下沈腕書寫的專心模樣,便會恍然間覺得靜好如畫。
這樣的人,做師爺不夠機敏,做商人尚欠世故,請進三清觀中研經修道又塵緣未斷,只能擺進那巷子深處的學堂裡,做個外冷內熱的教書先生,清清淡淡一輩子,無富貴無權勢,但是也無風無雨無性命之憂。
他一手懊惱地撐著桌面幾番欲言又止:“鳳卿,我知道你不會聽我的。但是你要記得,同性命相比,氣節傲骨根本什麼都不是。”
他殷殷關照他,如何面對上司,如何應酬同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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