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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壓低哭聲,明菁抽噎的動作,非常激烈。
〃再見了,過兒。〃
關上門前,明菁好像說了這句話,又好像沒說,我已經不確定了。
明菁走了。
我生命中最後一棵,也是最重要的一棵寄主植物,終於離開了我。
明菁曾告訴我,北歐神話中,和平之神伯德,就是被一枝檞寄生所製成的箭射死。
明菁說我很像檞寄生的時候,她的右手還緊抓著胸前的衣服。
我想,我大概就是那枝射入伯德胸膛的檞寄生箭吧。
兩天後,我收到明菁寄來的東西,是她那篇三萬字的小說,《思念》。
看了一半,我就知道那是明菁因我而寫,也因我而完成的小說。
〃謹以此文,獻給我的過兒。〃明菁在小說結尾,是這麼寫的。
我沒什麼特別的感覺,畢竟已經被砍十八刀的人,
是不會在乎再多挨一個巴掌的。
清境農場那條蜿蜒向上的山路階梯,明菁說它很像思念的形狀。
可是明菁啊,我已經回不去那條階梯了。
即使我回得去,我再也爬不動了。
因為我思念的方向,並非朝著天上,而是朝著荃。
我想念荃的喘息……
連續好幾天,我只要一想到明菁的哭泣,會像按掉電源開關一樣,腦中失去了所有光亮。
我好像看到自己的顏色了,那是黑色。
想起跟荃認識的第一天,她說過的話:
〃你會變成很深很深的紫色,看起來像是黑色,但本質卻還是紫色。〃
〃到那時……那時你便不再需要壓抑。因為你已經崩潰了。〃
現在的我,終於不再需要壓抑了。
不知道在明菁走後第幾天,突然想到以前明菁在頂樓陽臺上說過的話:
〃當寄主植物枯萎時,檞寄生也會跟著枯萎。〃
〃檞寄生的果實能散發香味,吸引鳥類啄食,而檞寄生具黏性的種子,便黏在鳥喙上。隨著鳥的遷徙,當鳥在別的樹上把這些種子擦落時,檞寄生就會找到新的寄主植物。〃
命運的鳥啊,請盡情地啄食我吧。
我已離開所有的寄主植物,不久也即將乾枯,所以你不必客氣。
可是,你究竟要將我帶到哪兒去呢?
命運的鳥兒拍動翅膀,由南向北飛。
我閉上眼睛,只聽到耳畔的風聲,呼呼作響。
突然間,一陣波動,我離開了鳥喙。
低頭一看,臺北到了。
荃總覺得,我會突然消失。
可是荃啊,我已經不再是寄生在樹木上的檞寄生,
乾枯的我,無法為你帶來愛情。
明菁枯萎的樣子,已經讓我崩潰;
我無法再承受枯萎的你。
如果愛情真的像是沿著河流撿石頭,現在的我,腰已折,失去彎腰撿石頭的能力了。
柏森曾說過我不是自私的人,但愛情卻是需要絕對自私的東西。
我想,在臺北這座擁擠而疏離的城市,我應該可以學到自私吧。
我在臺北隨便租了一個房間,算是安頓。
除了衣服和書之外,我沒多少東西。
這房間很簡單,一張床,一張書桌,一張椅子。
我把明菁送我的檞寄生收到抽屜裡,不再掛在檯燈上。
因為對我而言,它已經不是帶來幸擻氚�櫚慕鴰粕�葜Α?
而是射入明菁胸膛的,血淋淋的,紅色的箭。
到臺北的第一印象,就是安全帽是值錢的東西。
以前在臺南,安全帽總是隨手往機車上一放。
在臺北時,這種習慣讓我丟掉了兩頂安全帽。
不愧是臺灣最大的城市啊,人們懂得珍惜別人的東西。
我其實是高興的,因為我會離自私愈來愈近。
我在臺北沒有朋友,也無處可去,常常半夜一個人騎機車出去亂晃。
偶爾沒戴安全帽,碰到警察時,就得賠錢了事。
以前我和柏森及子堯兄曾騎機車三貼經過臺南火車站,被警察攔下來。
那個警察說我們實在很了不起,可是他職責所在,得處罰我們。
於是我們三人在火車站前,各做了50下伏地挺身。
在臺北,這種情況大概很難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