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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傳來。
我不停,繼續唱:“他與咱,咱共他,兩下里多牽掛——”
我用我笑眯眯的後腦勺也能看見小芸也一定像我一樣,半透明地在陽光裡一聳一聳地前進。
“你呀,還是這麼犟!臭石頭一塊!”
我“噗哧”一喜:我的小芸還是這麼可愛。
初中那三年每次我我行我素,她就愛這麼給我判刑。10年了一句一詞一點都沒變,連語調都一如往昔。
“那我也是玉——玉石。”每次我都不慌不忙笑著糾正。那時我十三四歲,是一個心裡昭昭聳著一棵出淤泥不染的青蓮的清高少年。我從來不對別人說我是玉石,除了小芸。清高的人只悄悄對著自己自戀。我拿小芸當自己人。
說不上來我們是什麼時候好上的,應該就在我轉學到她們班後不久。因為我記憶裡和她的那三年是一張飽含書寫的一點缺角都沒有的三年——哪怕有缺角我也擅自拿想象把它補上。
因為那三年是我23歲之前最靜謐安心的三年:小芸是我的出口,我自由自在地對她抒解我的悲傷,以及任何由悲傷招致的感傷和幻想。
“思雅。”小芸一開始那麼叫我。
“不要這麼叫。”
“這不是你名字嗎?老師同學不都這麼叫你?”
“我不喜歡這個名字。”我帶恨地說。
頭一天晚上我父母爆發了劇烈的爭吵,那是我記事以來他們頭一次。那麼多年我父親破天荒不再給我母親冷脊樑。我真替我母親歡喜——那些激烈的吵罵畢竟是帶熱氣的。
我風度翩翩慣了的父親連忙將我母親拉到裡屋。60年代初建的磚混牆聲音輕易就能刺穿。我母親情緒激動得胸脯起伏,但也沒忘配合他,順從地一起進去。她知道她丈夫一向清高,不願被對門他的同僚聽見醜事,何況他倆正是美院副院長的競選對手。
門闔上後我一點點遺落他們吵架的字,但是我遠遠站著,我不屑靠近門口偷聽。我只替我母親歡喜。她溫水煮泥鰍地熬了那麼久,終於有機會跟她的心上人你來我往地正面交鋒了。她一日日自己一個人深情表白,一年年自己一個人滿腹委屈,但沒有他聽,都只是她自己一個人孤芳自賞、愴然悲涼的獨白。如今對白的序幕終於拉開。我的母親,哪怕此刻正聲淚俱下地控訴,也會讓她滿足舒坦得像在深情剖白吧。
他們開門後我立刻不動聲色地在我母親臉上搜尋。我有些失望。她的臉色比進去之前更蒼白,一塊僵硬的被風乾的石頭,連水色也失去了。她沒有一滴動情抒發的眼淚和一片盡情發洩的潮紅。她折身又進門將她的鋪蓋抱到了我房間。
我怨懟地瞪了我父親一眼。他又回覆了他的風度翩翩。他輕輕巧巧像個無事人,臉上是被狂風掠過後的空地,一無僅有,一派平靜。他像沒看到我眼神似的,咧起嘴角,笑盈盈朝我走來。
他還是那副右肩微微下垂,瘦高地拖曳著腳步從遠方款款而來的駕勢。他從來都是那麼風度款款,讓任何人覺得他是不遠千里地走來看你。
“來,我把你上次畫的那幅牡丹給你講講。”他是多麼溫柔的語氣,像任何時候對我那樣溫柔。
我不理睬,我立刻背轉身朝他。我憤怒之極,對於他的若無其事。報復的氣流在我胸中上下回蕩,我要替我母親還他一個冷脊樑。書 包 網 txt小說上傳分享
第二章 小芸
12)“思凡你真厲害,這劇的詞你到現在還記這麼清!”小芸跟在後面喊。
我這才回過頭,一溜兒碾碎米碾到小芸身邊。“我這不是想原音重現,我們好重溫當年嘛。”
“要不你就叫我思凡吧——思雅這個名字我討厭。”當年我對小芸說。
叫什麼都好,就是別叫思雅。
“我給我女兒取名為思雅,就是為了思念你。”不久前我在臺燈下讀到的那句情話,我父親給那個雅的情話,讓我的心裡又爬起一隻令人作惡的蟲子。而他頭天晚上對我母親的惡行,他不再只是冷,而是冷熱加擊地虧待我母親,我心裡那隻蟲子更膨脹成一隻巨大丑陋的陰影。
“思凡。”我對小芸脫口而出我當時腦中閃現的一個京劇名,我在我那個博學多才的父親書架上偶然看到的一個劇本。難耐寂寞出逃的色空小尼姑在小孩子我的眼裡有邪魔一樣令人著迷的大膽。
我什麼書都看,經常如飢似渴。後來我知道這習性也是拜我嗜書如命的父親所賜。我無話可說,我有他的DNA,我只能好的壞的都照單全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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