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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我去看望姨娘,也就是根生伯和萬靈伯的遺孀。
在萬靈伯家,我剛好看到了妮子和他的丈夫時明。時明也是小學沒有畢業就輟學了,過早地扛起撅頭進田地,背有些駝。時明沉默寡言,總是在抽菸,總是在友好地笑著。
早在十年前,時明就和妮子一起做豆腐。他們家的後院是豆腐作坊,每天天不亮,兩人就起床了,生火燒水,架起豆腐包,開始做豆腐。
做豆腐的工藝非常複雜,先要泡黃豆,然後熬豆漿,接著把豆漿倒在架成十字的豆腐包上過濾,將豆渣與豆漿完全分離。這時候,就到了最關鍵的點滷水,這個程式決定豆腐的質量,也是豆腐老闆秘而不宣的絕技,一般人絕對不讓看。接著,出來的就是白亮亮的豆腐。
妮子家餵養了一頭高大的騾子,每天早晨,做好豆腐後,時明就將騾子套進架子車裡出門了,車廂裡放著剛剛做好的豆腐。時明一路吆喝著,一路賣豆腐,翻山越嶺,風雪無阻,而到了天快黑的時候,他才能回來。
時明奔走在山間土路上的時候,妮子就在家收拾器具,把豆渣倒進豬槽裡,她家還餵養著幾頭豬,而豆渣正是豬的美味佳餚。她給孩子穿好衣服,送孩子上學。接著,她會扛著鋤頭去田地裡,家中還有十幾畝山地靠她伺弄。
十年間,這對夫妻任勞任怨,克勤克儉,終於過上了好日子。時明當時結婚的時候,家中什麼都沒有,聽母親說,娶妮子的衣服都是借人家的。而十年後,他們蓋起了三間新瓦房,松木椽松木檁,惹得全村人都豔羨。
在萬靈伯家,我見到了時明,他的手又白又腫,像手中拿著兩隻大肥鵝,手背上還有凍瘡,看起來很嚇人。北方的冬天異常寒冷,時明拉著一車豆腐走村竄鄉,雙手浸泡在冰冷的水中,捧著冰塊一樣的豆腐,才使得雙手變成了這樣。
就在我和時明聊天的時候,姨娘偷偷進廚房做好了一碗辣子豆腐,白白的豆腐湯上飄著一層紅紅的辣椒油,還有綠綠的蒜苗,看起來非常誘人。可惜,我剛剛在家吃過飯了。
時明憨厚地笑著說:“吃了也好,再吃點。這十里八鄉,還沒有人有我做的豆腐好,你嚐嚐。”
時明的臉上帶著一個莊稼人特有的樸實和真誠,眼睛裡又閃爍著自得和驕傲,“這十里八鄉還沒有人有我做的豆腐好”——這就是他發家致富的竅門,我從他的臉上,讀出了一個莊稼人的踏實和清明,滿足和自豪。
他對生活的要求很低,他只是想把自己的這份“工作”做的最好。而我也只要把自己的記者工作做的最好,也就會擁有這份驕傲。
農民沒文化,但是農民很偉大。
這些年來,農村確實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村口那堵寫著“胸懷祖國,放眼全球”的土牆見不到了,代之而起的是一座兩層樓房,那是村委會的辦公場地。很多人家的老窯洞都拆除了,蓋起了磚瓦房和樓板房,間或還能看到載著人的手扶車突突突地從村道上歡快地跑過,後面追著幾個看熱鬧的孩子。
農民確實富裕了,但是,還是有日子過不前去的人。
從姨娘家走出來,我在村委會的樓房下面看到了曬太陽的福海和海燕。
這是一對弟兄。福海今年有四十多歲,海燕也有三十五六了,他們都是單身。從他們破爛陳舊的衣服上看出來,他們至今還過著很窮的日子。聽村裡人說,這一對老兄弟一直靠政府補貼生活。有時候,他們把政府給的新大衣換了瓜果吃,“兩個都是身懶嘴饞。”
西北的莊稼人很可憐,能過上好日子的,都是靠省吃儉用積攢的。
小時候,我曾經非常恨福海一家人。
父親扎耱條的那些年,福海媽是村中的婦女隊長,說是婦女隊長,行使的卻是隊長的職權。這個來自四川的小個子女人,儘管大字不識一個,卻有著極強的領導慾望,她在村中說一不二,很多人一聽到她沙啞的嗓子就驚恐萬狀,因為她代表的是生產隊,代表的是上級。
很多的時候,父親夜晚揹著耱條回家,擔心會被暗中埋伏的福海媽抓住,如果被抓住了,就要被批鬥。福海媽曾經給父親訂立了很多罪名:挖社會主義牆根、投機倒把、不務正業……這個面目醜陋的小個子女人似乎就是正義的化身,她滿嘴都是從高音喇叭中聽到的閃爍著金光的詞彙。她最喜歡說的一句話是:“無產階級的鐵拳砸碎你。”
父親每天夜晚回家的時候,都要先把耱條藏在村口的包穀地裡,然後喊著妹妹的名字,如果母親沒有答應,那就說明有福海媽在暗中埋伏,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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