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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出了口,那廂卻半晌也未見回應,項羽倒是有些意外——方才宴席上,分明是一副伶牙俐齒的狡黠模樣。
他擁她在懷中,少女單薄的脊背就貼在他胸前,此刻細下心來,才察覺到她身子正微微瑟縮著,而隨馬兒每一回縱步躍起,肩背都畏冷似的輕輕作顫……
“莫非,你竟是怕騎馬?”他訝異地高高挑了眉。
項羽自幼喜歡射御,打小在馬背上長大,而性子又一慣恣肆無羈,御馬甚至從不用鞍轡,向來驏騎,且最喜疾馳。
他自個兒藝高人膽大,奮蹄奔逸,急飆若飛,半點兒也未覺驚險,但一個十三四歲的弱質少女,哪裡經過這般陣仗?
“莫怕,我騎術好得很。”他仍笑得漫不經心,神情之間,得意遠遠多過安撫。
言罷,揚空振了一個響鞭,那同主人一般肆意無羈的白駒驀然蹄下生風,飆馳得更迅疾了些,足音跫跫,一騎絕塵。
半個時辰後,到了太守府邸時,懷中那小丫頭已是面色泛白,身子微顫著僵作了一團。
項羽方才只是稀奇這小丫頭難得的乖順模樣,想再驚她一驚罷了,未承想會給嚇成這樣兒……這些婦人女子,果然都是弱不禁風的!
他有些無奈地抱了少女下馬,徑直回到了自己所居的側院。
看著她小口抿下了整整一碗熱燙的酢漿,又倚在曲几上安靜地小憩了一會兒,面色恢復了過來,他也便安了心。
十三四歲的少女,面色漸漸好轉過來後,便端起身子,靜靜垂眸跽坐在竹木曲幾邊,不發一語。
室中一盞厄燈瑩瑩亮著,暖黃的燈暈裡,少女螓首低垂,卻仍是姿儀幽嫻,顏色清豔。
“你是楚人麼?”回到了自己的地界兒,項羽姿態放涎地聳膝踞坐在不遠處的韋編茵席上,隨意問道。
“是,妾乃河東郡陽城人士。”她語聲還微有些虛弱,略顯輕低,垂斂著的眸子裡卻仍帶了幾分犟氣。
“噢?”他饒有興趣地挑了眉“倒與陳王同鄉。”
“妾自鄙賤,未敢高攀。”清泠泠的語聲似靜水無波。
“那,如何會到了會稽?”項羽看著她,又問。
“兩歲時,阿父被徵為民夫,死在了送材木入秦的途中。期年,阿母病歿。妾年幼,給旁人輾轉賣到了石公府上為伎,如今已近十載。”她對這十三年的生平輕描淡寫,不驚微塵。
聞言,那廂的項羽卻是神色驀然一頓。
語罷,少女一雙似水瀲灩的眸子波光欲流,挑了絲倩笑看向他,語聲流珠濺玉似的清脆:“當年,妾身價只五十錢。將軍的名馬千金不啻,這筆買賣,算來可是虧大了。”
青年微微垂了眼,一時靜默,良久無語。
“我,亦父母雙故。”半晌後,他方緩緩啟聲道。
她看向他,略略彎了彎唇角,繼而垂眸,眼底的神色怎麼也辨不清……
她幼失怙恃,孤苦無依,為人掠賣。他同樣雙親早逝,卻有視之如己出的叔父悉心照拂,誘掖教導,而今已是一方執牛耳者。
真正天淵之別,貴賤如雲泥。
一時間,兩對默然,良久,他方重開了口,問:“河東郡那邊,似這樣的情形多麼?”
聞言,她怔了瞬,然後輕輕點頭。
秦始皇帝續建阿房宮,大興土木,而荊楚之地林澤深廣,多有良材。於是年年都要自河東郡徵發數千民夫,採伐材木運送入秦,十多年間,不知多少閭左庶民死在了途中,以致百姓怨懟。
“會稽郡位於川流交匯之處,湖澤廣佈,盛產珠貝,以前始皇在位時,年年須上貢明珠五十斛。”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方開了口,沉著聲道。
“自秦二世承位以來,變本加厲,珠貢增了兩倍,郡中年年為此殞命的採珠人不知多少。”
項羽神色全不似方才的恣肆與放涎,他振衣起身,闊步走到西壁前,目光透過壁上半啟的菱形橫欞窗,落向無星無月的寂黑夜穹:“十七年前,西秦滅楚,虜楚王,殺昌平君,迫楚國大將軍……項燕,自戕陣前。”
說起已逝的祖父,他神色更凝重了許多,語聲不自禁地微微緩沉。
“亡楚之後,始皇以楚王之冠賜臣下,掠楚宮妃嬪公主以為婢妾,歲歲奴役荊楚,徵發民夫,收斂重賦,搜取良材美玉珍珠皮革不可計數。”
“而我楚國子民,因此破家離散、亡身殞命者,亦不可計數。”
他凝目窗外,只一片黑闃沉沉的夜色……亡國之恨,失親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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