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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家,委實不孝。
“不用內疚,”阿荼抬了手,本想像昔日那般揉他頭髮,卻發現眼前的孩子已經比自己高出了一頭還多,夠到發頂實在太過吃力,於是轉而落到了扶蘇頸側,替他攏了攏鬢髮,神情柔和帶笑“我的扶蘇終於長成了擎天立地的偉丈夫,阿母該安慰才是。”
年輕的公子扶著母親的手臂,半擁住了她,聲音朗潤卻微微有些低:“是呵,扶蘇已長大了。”
幼時,他總想著,有朝一日待自己長大成人,便能護著阿母。等到年歲漸長,卻終於明白,他的阿母,從不需他來護。
“阿母照料得好自己,不必掛心的。”她語聲依舊溫暖,靜靜看著兒子,神情裡透著柔和疏朗的笑意。
扶蘇聞言,默然靜了半晌,就這麼不言不動地靜靜擁著母親好一會兒,忽地出聲,低低開口道:“扶蘇為阿母擊一回築罷。”
“音律樂舞這些,幼時也隨先生學過,卻終究及不得阿母之十一。”他抬眸,語聲輕輕帶笑,續道“絲竹之中,唯擊築算不得太丟人。”
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而他自幼的築基,便一直偏重諸子經史與兵法射御,在音律上花的功夫較其他少了許多,而竹管絲絃中,也只有築尚算熟稔。
他就勢扶了母親在樹下的蒲席上跽坐下來,吩咐了宮人。
過了不長時候,宮婢寺人們已將琴幾,漆木築、竹尺等物拾掇停當。
那是一架雲氣紋的黑漆細頸木築,素絲五絃,結綵縷絲絛以為飾,精巧而雅緻。
年輕的公子攬衣而坐,一身白袍散曳清垂,左手按弦,右手執尺,幾下撥弄調了音。
錚錚然幾聲清響漸次而起,他澹然垂眸,既而低低開口,澈然朗潤的嗓音和著樂音唱起了支曲子……
“凱風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勞。
凱風自南,吹彼棘薪。母氏聖善,我無令人。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勞苦。
睍睆黃鳥,載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莫慰母心,莫慰母心……”他續著唱這一句,一遍接了一遍,手上動作不覺間略重了些,音色轉而便帶出了些愴然……
阿荼靜坐在一旁的甘棠樹下,耳中聽著這摯切而沉鬱的曲子,看著眼前風華雍雅的白衣公子,目光不由微微恍惚……
初生時,那個裹在襁褓裡,腦袋巴掌大,嘴巴小得蠶豆一般的嗜睡嫛婗;
三月時,那個躺在羔皮小藤床上,總喜歡胡亂啃東西的懵懂嬰孩;
三歲時,那個在草木皆兵的變亂之夜裡,固執地想要拉開一張弓弩的稚兒;
五歲時,那個初初習字,每每興高采烈地拿回她面前獻寶的伶俐幼童;
十一歲時,那個敏悟沉靜,卻因她在暑天出了屋子便驀然憂急的挺拔少年……
漸漸,眼裡湧起的溼意模糊了視線……
未久,扶蘇去咸陽赴上郡。
同年,始皇帝幸梁山宮。從山上見丞相(李斯)車騎眾,弗善也。中人或告丞相,丞相後損車騎。
始皇怒曰:“此中人洩吾語。”案問莫服。當是時,詔捕諸時在旁者,皆殺之。——《史記·秦始皇本紀》
才入冬不久,一場鵝毛大雪漫天漫地飄了整整一日,到夜裡方止了。翌日,阿荼晨起推窗,只見庭階覆雪,花木素裹,一片冰晶粉砌顏色,宛然玉做人間。
隅中時分,贏政來時,她正生了炭爐,細細溫著甘棠酒。
鐵鑄的爐身中炭火正熾,煙靄色的酒霧自獸紋青銅鐎裡嫋嫋而升,綿厚微甜的酒燻散了滿室……
“以往,扶蘇最喜這酒。”秦始皇帝闊步進了屋,嗅到這酒燻,似乎怔了瞬,方緩緩道。
阿荼聞言,一時未有言語。
她從來也不愛飲酒,最初釀這甘棠酒也是因扶蘇喜歡這綿厚清甘的滋味,後來……便年年都釀上許多。而她自己,只有極少的時候會淺淺抿上一口。
但,自扶蘇走後,阿荼卻極喜歡閒時煮上一甑甘棠酒,仍舊不怎麼入口,卻愛嗅這微甜的酒燻氣……
“今日天寒,正宜溫酒暖身。”贏政隨手取過案上的那隻一尺多高的錯金銀鳥篆文銅壺,徑自走到爐邊,挹取了滿滿一壺酒出來。
就這樣不用漆勺直接取酒,全不似他平日裡的講究……阿荼心下微微疑惑。
將滾燙的一壺熱酒晾在了案上,大秦的始皇帝在阿荼身旁席地而坐,姿態是極少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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