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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步履匆匆到了正殿,殿門前跪了一地的宮女太監,齊聲請主子金安。太上皇安置在後殿裡,他快步進門檻,過了穿堂是座小型的花園,裡面栽了兩棵白玉蘭。天一冷葉子都掉光了,但樹杆子筆直,總有兩丈多高。
地上甬道曲折,在假山亭臺小橋流水間環繞。過了花籬猛看見渠邊一塊臥石上坐了個人,穿石青金繡團龍起花常服,戴緞子如意雲頭暖帽。微微側著臉,隔著水氣有點恍恍惚惚的,但那副從容弘雅的氣度卻不論隔多遠,都能一眼叫人辨出來。
皇帝趨步上前,恭恭敬敬掃袖行禮,“兒子給阿瑪請安,阿瑪安康。”
“來了?”太上皇笑了笑,一手虛扶他,“起來吧!”
皇帝順勢去攙他手臂,看了父親一眼,太上皇在外面大約有時候了,眉毛和髮辮上都掛著細碎的水珠,乍看之下顯了老態似的。皇帝心裡一揪,強顏笑道,“兒子聽聞阿瑪聖躬違和,今兒霧大,阿瑪怎麼還在外頭?朝廷這兩日政務多,西藏出了些岔子,南方水利營田又要操持,兒子一直惦記阿瑪,無奈分/身乏術,拖到這會子才過園子來請安,是兒子的罪過。”
太上皇在他手上拍了下,“朝政是第一要緊,你治下這兩年手腕頗高,朕看在眼裡很覺慰心。請安不請安的,那都是後話。咱們父子不是外人,朕在這裡安享天年,有什麼可掛念的。”
皇帝應個是,慢慢扶著太上皇進殿裡。底下人擰了熱帕子伺候淨臉擦手,父子兩個在南窗下的矮炕上落了座。皇帝細看父親神色,見他臉上透著喜興,心裡也逐漸安定下來,只道,“阿瑪精神頭倒還好,就是往後天冷了,還是多作養,仔細身子。道家說入了秋當溫補,一冬養精蓄銳下來,等到來年萬物生髮的時候再徐徐的發散,這才是延年益壽的正道。”
太上皇點點頭,“你既知道這些,自己也別仗著年輕肆意的揮霍。朕聽說你每常熬夜批摺子,江山在手,總有理不完的千頭萬緒,長此以往可不是好玩的。朕的這些兒子裡,你最有肚才,人也機敏。勤政固然好,更應當勝在一個巧字上,過猶不及就沒意思了。”這時宮女送了全套的茶具來準備煽火沏茶,被他揮手打發了。暢春園歲月靜好,他最近迷上了功夫茶,兒子來了,也願意親手泡上一壺父子同享。
“這茶是今秋的新茶,醇嫩得很,用雪水倒襯不出,還是玉泉山水能催發出來。”太上皇說著,從從容容的洗杯舀茶葉,一面又道,“什麼茶用什麼水沒定規的,但是得瞧準,否則一遍下來,連茶帶水全都毀了。朝廷用人也是一樣,朕知道你有知人善任的本事,查出端倪來就辦,這點很好。繼善獲罪的事,前因後果朕心裡都有數。朕在位時就有所耳聞,但終究念著舊情兒,沒有下狠心處置。他是你母舅,論起來是朕的小舅子,也是孃家表兄弟。底下官員參他貪贓枉法的密奏不是沒接到過,有些小打小鬧的地方,朕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馬虎了事了。沒想到越容忍,縱得他心越大。交到你手上,如今竟成了毒瘤。”
皇帝略頓了下,他在處置親孃舅的案子時,確實是沒有留半點情面。說他過河拔橋也沒什麼,登基前兄弟間有黨爭,繼善全力扶持他,平心而論對他有恩。皇帝親孃舅嘛,原本存著背靠大樹好乘涼的心思是應當,可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貪朝廷放振的錢。
皇帝嘬了嘬唇道,“上年隴南道發大水,統共放出去一千萬兩白銀賑災。命繼善為欽差全權負責,結果怎麼樣呢?災民拿到的穀子是發了黴的,各地設點佈施,長柄勺子得在桶裡上下攪動才能隱約看見幾粒米。銀錢流水似的花出去,不夠上摺子問朝廷要,可道里仍舊殍屍遍野。明明是餓死,往上報卻說是發了瘟疫。然後再上摺子,再要錢、要糧、要藥材。兒子當真是恨出了心頭血,縱是不捨,這麼偏私下去,叫滿朝文武怎麼看待我這皇帝?兒子從阿瑪手裡接下大英江山,就得兢兢業業擔負起來,不能因幾個害群之馬負了天下百姓。”
太上皇一直靜靜聽著,在園子裡頤養得好,心境也平和了,臉架子和以前相比要柔軟得多。微撩了眼皮看他,“如今是你當家,一切由你做主。朕沒有另造太上皇璽印,為的就是扶持你,不讓你受約束,也顯得咱們父子同心同德。你只管放開手腳,阿瑪信得過你。”說著遞過來一盞茶,溫存道,“涼會子再喝,涼了才出味兒。”
皇帝接過來,不知怎麼鼻子裡有些酸楚。太上皇病症未愈,扭過頭咳嗽不止,皇帝忙上去替他捶背,切切道,“阿瑪保重龍體,兒子眼下政務都熟捻了,阿瑪不必再為兒子擔心。只要阿瑪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