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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憊地闔上眼,不願也不忍去想,眼前卻分明晃動著子澹的影子。
我該如何對他說——
謝老侯爺一生才名遠達,撰寫史稿三百餘卷。對這位老者,我自幼便深懷孺慕之心。然而人非聖賢,即便大英雄、大智者,也會有弱點。謝老侯爺非但貪財,更加放不下世家的面子,硬撐著昔年輝煌門庭,明明家道已頹敗,仍揮金如土,分毫不肯低頭。
那一份奢靡精緻、紙醉金迷,豈是謝家空空如也的府庫可以維持的。
這些年,蕭綦一力推行簡儉,一反我朝數百年來奢靡頹逸之風,裁減了高官俸祿,提高寒族下吏的薪俸,充盈國庫軍需,減賦稅,免徭役,迫使許多奢侈成性的世家大為收斂。
謝家雖敗落已久,我卻沒有想到,他們竟淪落到如此地步,要靠貪弊維生。
我絕不相信謝老侯爺是十惡不赦的壞人,然而國法不能容情,一朝踏錯,便是一世盡毀。
這一切都應是滴水不漏,卻沒有料到,胡光遠死了。
兩個時辰之前,他趁獄卒不備,以頭觸柱,撞死在牢中——原本以他的罪責,並非死罪,只判了刺配黔邊,終生不得啟用。然而他卻一頭撞向石柱,血濺天牢,以死來贖清罪孽。
聞聽他的死迅,我驚呆在當地。
那個爽朗的少年,笑起來總是嗓門洪亮,常常騎了快馬,賓士在官道上的少年,每次被蕭綦責罵都會抓頭傻笑的少年……他的自盡,究竟是因為自愧自慚,還是舍一人之命而不至連累兄妹——我已經永遠無法知道了。
宋懷恩垂首肅立在側,一言不發,神色沉重。
“這便是一個人的命數,王妃,您切莫太過自責。”徐姑姑溫言勸我。
我一時惘然,沉默了許久,對宋懷恩嘆道,“既然人都去了,就不要太過為難胡家……他們終究也是有功之臣,這汙名,就免了吧。”
胡光遠的屍身,經太醫查驗,被宣佈為舊疾突發,不治而亡。
事態平息之後,我解除了中宮的封禁,讓胡氏家人入宮探視皇后。
當晚,宮中即來人稟報,說皇后娘娘悲痛過度,病倒在床。
對於胡瑤,對於胡家,於情於理於法,我不知道該不該有愧。
寧願她痛罵憤恨,也不願看到她沉默。她的不抱怨,或許才是真正的可怕。
輾轉想了整夜,似醒非醒之間,依稀見到子澹,容色如霜,忽又見胡瑤渾身是血,披頭散髮……猛然驚醒過來,竟已汗透重衣。
望向羅帳外,約是四五更光景,天色將亮未亮,越顯悽清。
這個時候,蕭綦應當已在校場上馳馬點將了。
撫著身邊似水柔滑的錦緞,睡了整夜,床的另一半仍是空空冷冷。
眼眶忽熱,溼了衾枕。
在這九重宮闕里,我與胡瑤,這普天之下最尊貴的兩個女人,同時面臨著驚人相似的處境,卻又有著天差地別的不同。她是皇后又如何,我是豫章王妃又如何,在戰爭、殺伐、離別、孤獨、疾病、生死麵前,我們都只是無辜而無助的女人。
我左右不了自己的命運,尚能改變他人的處境。
並非我有多麼心軟仁慈,只不過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三日後,我力壓宋懷恩的反對,下令從行宮迎回了子澹。
子澹回宮之後,行動仍不得自由,起居皆受左右監視,但至少,他可以陪伴著胡瑤,陪伴著他的妻兒——他有她,她亦有他,兩個人再不孤單。
這之後,胡瑤終於開始進藥,病情漸有起色。
而我卻一天比一天消瘦下去,無論如何滋養進補,也不見明顯的效用。
太醫也說不出什麼病況,只讓我靜心寧神,好生休養。
靜心,說來容易,可又如何能說靜就靜?
前方戰事,流民賑濟,宮闈動盪,哪一件可以不去想。
這幾日,姑姑的情形也不大好。
她是真正已經油盡燈枯了。纏綿病榻這麼些年,神智混沌,四肢僵痺,連眼睛也盲了,與行屍走肉並無不同。從起初想盡一切辦法為她醫治,到日漸悲哀絕望,如今我已徹底放棄。
眼看姑姑這個樣子,我甚至想過,寧願當日沒有從刺客刀下救她,讓她保持著昔日風華,在最高貴的時候離去——而不是被時光碾壓,飽受疾病摧殘,以龍鍾老嫗的姿態踏上黃泉。
只是,當太醫親口說,太后時日無多的時候,我仍是無法接受。
親人一個個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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