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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過身一瞥於尊,笑道:“於大人一路順遂麼?我聽說聊城那段連著下暴雨,運河決了口子,兩岸的莊稼全淹了。你西廠也管奏報,這會兒河堤修得怎麼樣了?”
這口氣裡已經帶了詢問的味道,東西廠原就不是平級,雖說有點兒後來居上的架勢,但論起資歷來,西廠差了不是一星半點。於尊這會兒尾巴翹得再高,說到根兒上不過和司禮監秉筆相當。一個閆蓀琅都比他體面,要入肖鐸的眼,還得再多歷練幾年。
他自己也知道,心裡再不服氣,依然得對肖鐸作揖,“州府調了戍軍,勾著胳膊搭人牆,日夜壅土、壘沙袋子,寶船收錨的時候已經治得差不多了。”
肖鐸笑了笑,“那地方的中丞好客得緊,當初咱家寶船經過,他在岸上送了七八里地遠,於大人這回趕巧泊了船,應當走動過吧!”
東西兩廠互相監督不是稀奇事,於尊是屎殼螂翻身,半路出家的官兒,撈銀子掙進項,忙得顧不上穿鞋。人不能貪,貪多嚼不爛,就容易露馬腳。太監心窄,白的黃的越多越好,可是越多動靜越大。剛掌權不曉事兒,其實千石萬石,還不及一卷軸的古畫實惠。
他含笑看著他,於尊給抻了一下筋骨。也是不動如山,不過打打馬虎眼,順著話茬應承了兩句。
音樓在裡間聽半天,連咳嗽帶喘叫了聲肖廠臣,拿手絹捂著嘴說:“於大人剛才傳了口諭來,說京裡主子叫來接人,我這病可怎麼好?舟車勞頓的,怕捱不住。”
肖鐸沉默了下,問於尊,“是皇上的意思?我這兒還沒接著旨意。”
於尊皮笑肉不笑道:“正是呢,肖大人要是不信,我這兒隨身帶著手諭,請大人過過目。”他把懷裡的鎏金竹節筒拿出來,揭了蓋子倒出紙卷兒雙手呈敬上去,一面又打圓場,“我也知道娘娘艱難,這大熱的天兒,路上顛簸委實不好受。卑職這也是沒法子,主子下令奴才照辦,不單卑職,肖大人不也一樣麼!”
有金印,是皇帝的筆跡,下令把人接回說得通,但是“縱沉痾,亦須還”,這樣的筆觸似乎有些失常了。他心裡思忖,不能做在臉上,把手卷交回去,頷首道:“主子的意思咱家明白了,橫豎明兒水師檢閱,於大人也才到,歇歇腳再說。千里馬再好,總要吃料的。咱們同朝為官,以往沒什麼來去,這次藉著機會攀攀交情,往後協作的地方多了,熟絡了好說話。”他溫吞一笑,“娘娘精神弱,咱們別擾娘娘清靜,出去再敘話吧!”說著對簾內插秧一揖,卻行退出了廂房。
江南是白牆黛瓦,四四方方的天井又窄又高深。他踱到一片芭蕉茂盛的遊廊處駐足,回首看於尊匆匆而來,收拾了心情重又堆砌起笑容,“下處安排好了麼?住驛館還是包宅子?”
於尊不在太妃跟前也不拘禮了,揹著手道:“橫豎留不長,本想在驛館湊合兩天,沒曾想到這兒府臺已經預備好了行轅,離烏衣巷不算遠,就在前頭柳葉街。”
他哦了聲,“那個柳葉街有說頭,相傳明太祖為了抓兩條出逃的魚精,把那兒一條小河溝裡的魚都捕上來,拿柳枝穿著晾曬,這才得的名。於大人住到那裡……倒應景兒。”話鋒一轉又問,“怎麼樣?狐妖案告破了麼?”
於尊臉上掛不太住,葫蘆道:“是一夥強人裝妖精謀財害命,查得差不多了。”
肖鐸眉梢一揚,不再追問,只道:“這麼最好,西廠才創立不久,能破宗大案子,聖駕前也有功勞。閒話扯遠了,我原是想說,早前定了畫舫給於大人接風,今兒入夜再使人來請尊駕。”言罷朝廊外看看,搖頭嘆氣,“這月令是南京最熱的當口,白天外頭走,能把人烤個半熟。還是晚間好,晚間涼快又可夜遊。秦淮河的萬種風情咱家領教過了,於大人來了不去瞧瞧,可惜了的。”
於尊雖是個太監,也是風月場上的積年,極力剋制,仍舊露出些嚮往的笑意來。這模樣兒,瞧著噁心!肖鐸轉過身去,慢慢朝門廊上踱,順勢道:“於大人行程,紫禁城裡未必都知道。依著咱家的意思,既然來了就多留兩日,江南煙花聖地,同北方是大不一樣的,三日五日,哪裡經用!再說娘娘鳳體,這兩天一里一里萎頓下去,大夫瞧了也不見好。你這會子立時就要請走,恐怕根基消耗不起。萬一出了岔子,手諭上說的恐怕也不頂用了,到時候雷霆震怒,於大人擔待不起。”
於尊斟酌權衡再三,心裡明白厲害。天威難斷,眼下和風細雨,誰知道轉過臉是什麼境遇!他伺候皇帝多年,面上看著率性的主兒,也有突如其來的縝密。因蹙著眉點頭,“肖大人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