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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沉魚抬頭,便看見潘方躺在屋簷上,靜靜地看著天上的月亮,今日乃是初一,月亮細細一彎,懸在墨色的夜空裡,顯得好生淒涼,而那淒冷的月色,再照到潘方身上,就好像都被他的黑衣吸收掉了,抹不去,也化不開。
姜沉魚抿起唇角,去廚房拎了壺酒,再找了把梯子架好,爬上去將身子探到屋簷邊,對潘方舉了舉酒罈:“喝嗎?”
潘方默默地看了她一會兒,坐起來,伸手接過。
姜沉魚一笑,正要下梯子,潘方忽然開口道:“你……會不會彈《憶故人》?”
“你想聽琴?”她有點驚訝。
潘方嗯了一聲。
姜沉魚笑道:“好啊。”當即回房取了古琴來,放在院子的石桌上,一邊坐好,一邊調了調絃,開始彈奏。
茅齋滿屋煙霞,興何賒,老梅看盡花開謝,山中空自惜韶華。月明那良夜,遙憶故人何處也。
青山不減,白髮無端,月缺花殘。可人夢寐相關,憶交歡會合何難。疊嶂層巒,虎隱龍蟠,不堪回首長安。路漫漫,雲樹杳,地天寬。
慨嘆參商,地連千里,天各一方,空自熱衷腸。無情魚雁,有留韶光,流水咽斜陽……
琴聲清婉徐緩,如空山月夜下的溪水,潺潺而流,將岸上人的身影柔化成泛著漣漪的兩道,步步相隨,幽意依依。
緊跟著一個下滑音,轉為高昂,由急至緩,大疏大密、大起大落。
月下清溪依舊,但昔日攜手漫遊的人卻已化成了杯觥黃土,風起,沙迷,可有人墳前澆酒,可有人清明上香?殘葉尚知暮,涼骨可知寒?
喻意於情、欲言不言,喻情於琴,悠悠不止。
沉魚在院中用心的彈。
潘方在屋上專注的聽。
夜幕逐漸輕薄,天邊透出曦光。
連綿未絕的琴聲中,已是一夜。
而江晚衣,一夜未歸。
第三部 亂起
第十章 程亂
酒罈在屋簷上打了個轉,骨碌碌落地,砰的一聲,摔個粉碎。
因這一聲異響,姜沉魚停指,淡淡的影子籠過來,抬頭,發現潘方不知何時已從屋簷上下來了,正立在前方。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錯,潘方忽的伸手按住琴絃,沉聲道:“夠了。”
姜沉魚莞爾:“你覺得心情可好些了?”
潘方注視著他,深邃的眼底有著難以辯解的情緒:“是不是如果我不喊停,你就一直這樣彈下去?”
姜沉魚歪頭故意做沉吟狀,眼見得潘方目露愧疚之色,忍不住一笑,推開琴站了起來,緩緩道:“我不停,乃是因你沒有悟,而今你命我停,可是真的悟了?”
潘方臉上閃過一抹異色,像飛鳥掠起的波瀾,淺淺盪漾,依依消散,最後自嘲般地笑了笑:“我是粗人一個,談不上悟不悟的,不過有兩件事情,我知道的很清楚。”
姜沉魚挑起眉毛。
“第一,頤殊不是秦娘。”潘方望著遠處的天空,曦色初起,他的臉龐在亮光裡無比清晰,一字濃眉向上緩揚,眼窩處略有深陷,鼻子直挺,唇角堅毅,表情凝重,但目光卻又帶著柔和,在此之前,姜沉魚從沒見過哪個男子,能將剛毅與溫柔這兩種截然不同的特質融合的如此完美。
潘方轉身,將目光對準她,一字一字道:“我絕對不會混淆二者,也絕對不會用誰來代替誰。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會因此大亂陣腳,而忘記了此趟出行的目的。”
姜沉魚咬住下唇,他如此坦誠,反倒令她慚愧。其實,昨夜她之所以不對頤殊他們解釋他為何會落淚,有部分原因就是希望這一驚乍之舉能起到某些意外效果——畢竟,不是每個男人都敢哭在人前,更何況是為了那麼令人感動的原因。頤殊雖然現在不知道,但日後總有一天會知道,而她知道之日,也許就是情陷之時。可是,潘方現在卻清清楚楚的對自己說——他不會因為頤殊長的像秦娘就對頤殊產生什麼特殊感情。如此一來,頓時讓姜沉魚覺得自己又妄作了一回小人。
“第二,秦娘她……”潘方用一隻手按住自己的心臟,“在我的這裡,並且,會一直在這裡,直到跟我共死。”
姜沉魚的眼睛迷離了起來——這真是世間最美麗的一句情話。
美麗到,讓她無法再張口說話。
因為,無論再說些什麼,都是褻瀆。
她只能垂下頭去。
耳中聽潘方忽道:“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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