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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我們的階級敵人。那個時候,我是多麼慶幸自己根紅苗正!而對那段歷史,我們今天竟是那麼不願提它,猶如阿Q腦袋上的那塊疤,填平歷史,不等於沒有過歷史。
對這一點,我在隨從老師重訪他當年接受勞改的茶澱農場(即清河農場)時,感觸頗深。德國人在當初希特勒屠殺猶太人的納粹集中營,豎起了警示牌,讓後世子孫牢記人類歷史上那慘絕人寰的一幕,永誌不忘,是為了不再重蹈覆轍。我想在茶澱這樣曾經強迫知識分子勞動改造的“集中營”舊址上,至少也可以立上一塊歷史的碑記:某時有多少右派知識分子在此接受勞改,又有多少冤魂葬在這裡。從老師告訴我,羸弱卻有著錚錚鐵骨的書生呂熒死得很慘,現在他們的墓都平了。遠遠望去,這裡只剩下了一望無際的茫茫蘆葦,在強勁寒冷的秋風中無聲地哭泣、訴說。難道我們就讓這風中搖曳的蘆葦來遮羞,來做那段恥辱歷史的無言證人?
從老師那代知識分子,太多的人是揹負著莫須有的冤屈,受著非人的**和折磨。而今,關在天津監獄裡的這些個犯人,可全是貨真價實的罪人,卻享有了最起碼的人的權利,得到了最起碼的人的尊重。這不能不說是中國歷史和法制建設的進步。我想,從老師都會為今天的犯人而慶幸,當然更為我們在法制建設上所取得的成績而感欣慰。
天津監獄是模範監獄已早有耳聞,兩天走馬觀花的踏訪,著實叫我瞠目,已把我腦中的監獄印象擊得粉碎。我不能不佩服天津監獄領導層的前意識,他們對犯人權利的尊重淨從細微處著眼:從綿延數里的大牆外看不見高架的電網;監獄樓本著叫犯人悔過自新,已改稱教學樓;鐵窗也修到玻璃窗裡邊,成了隱式的。反正從外形上看,若沒有荷槍的武警站崗,沒有我們嚴格執法的獄警監守,我真以為自己走進了一座別墅區。這裡綠草如蔭,綠樹成行,漂亮的樓房,碧清的池水,倒有幾分田園的野趣。我和華棟兄同陪訪的天津監獄幾位領導開玩笑說,倘若我們犯了事,有勞幾位關照,託關係找門子,把我們弄這兒來,沒準又多出現兩個大牆作家來。那才夠格當從老師的學生。
天津監獄對犯人中有一技之長的,還真就不埋沒。能書善畫,可讓你塗抹丹青,金石之巧,可在盈寸的一方世界裡揮刀縱橫。陳列室展出的犯人藝術作品,與其說是犯人的心血所成,倒毋寧看成是我們的獄警所傾注的心血。
這些血氣方剛的獄警,每日與犯人相對,那是怎樣一種人生況味,我一時無法想象,更無法體會。天津監獄的犯人都住上了樓房,屋裡有暖氣。可我們的獄警卻還有相當一部分住在家屬區低矮的平房裡,冬天燒著煤火。犯人刑期有年,而這些多畢業於警校的年輕獄警們,卻是“監”期無限,直到白告老。我多想去探尋他們的內心世界,把我這一管無力的筆,盡情向裡面延伸。
拜謁沈從文先生墓地的時候,我忽然想到,這位鳳凰之子以其天賦的文學才華,啟用了湘西土地上神奇的清山秀水,使“邊城”具有了永恆的審美價值和藝術魅力。這大牆下的監獄生活,不也是一座人生的“邊城”嗎?其實,我們每個人的生活中都有個“邊城”,只是我們多沒有沈先生的那份功力,把它描繪得那麼深邃,那麼靈動,生命的奧妙全在清純裡了。但我們只要留心便不難現,生活中的“邊城”其實隨處可見,離我們並不遙遠。換言之,更多的時候,不是“邊城”離我們遠,而是我們自己遠離“邊城”。
“邊城”是自由和美麗的,在沈先生的文學生命被扼殺時,“邊城”依然是自由和美麗的。犯人們被囚禁在大牆下,誰能說他們心靈裡有座“邊城”不自由,不美麗。
我像困居鬧市區的住戶一樣,為防竊賊,防盜門和陽臺上的鐵籠一應俱全,把自己囚徒一樣關在屋中,可我同時又是自己的獄警,手裡拿著通往“邊城”的鑰匙。原來這就是自由和美麗,也是從“大牆”到“邊城”的窄門。我不正是由這道窄門,前幾日還在大牆裡做訪客,沒出幾天,又到了詩意山水的鳳凰。自由和美麗有時就這麼簡單,簡單到有人不經意地就把鑰匙丟了。這讓我覺得,一個人能當好自己的獄警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僅靠手裡有鑰匙,不等於萬事大吉。說到底,我們除了是自己的獄警,同時也是自己的囚徒。
我們得像天津監獄的獄警們一樣,對犯人要有一套行之有效的科學的管理方法,一切以法律為準繩,用法這一至尊無上的標尺,來劃清自身獄警與囚徒的界限,也就是“邊城”與“大牆”的臨界。
我知道,我手裡的那把鑰匙,是用來開啟“邊城”的。我會把鑰匙留在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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