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第2/4 頁)
法複製當年國門乍開時,端坐在收音機前,被洶湧而來的新鮮潮水打溼的儀式感。對於八十年代的中國人而言,可以聽到時髦音樂的電臺節目屈指可數(僅就上海而言,印象最深的是港臺系的“上錄音樂萬花筒”和歐美範的“立體聲之友”,這些節目的名稱都像當時剛剛打進內地的ELLE中文版的正式刊名“世界時裝之苑”一樣,帶著中規中矩的時代烙印),確實要用“守望”二字才能形容彼時“人民日益增長的聽歌需求與落後的社會傳播方式之間的矛盾”。
但是那會兒真有守望的勁頭啊。初中同學幾乎人人都練就了邊聽歌邊解數學題的絕招,往三角形上添輔助線的同時也牢牢記住了排行榜上的最新動態——那幾乎總是翌日早讀課上的第一個話題。(之所以說“幾乎”,是因為我記憶裡有一次印象深刻的例外:某天,我在電臺的早新聞裡聽到陳百強深度昏迷的訊息,一到學校就隆重宣佈,女生群裡立時響起一片低低的嗚咽。早讀課上非但再沒人提昨晚的排行榜,而且好幾個女生一整天都用仇恨的目光盯著我……)總而言之,當時的收音機裡藏著多少讓人興奮或者沮喪的理由啊。你會覺得電臺DJ是天底下最有權有勢的人,他們把持著壟斷渠道,每天只吝嗇地放出一小部分資源,而且一肚子陰謀詭計,只顧著袒護自己的偶像——比如,喜歡譚詠麟的聽眾會認定他們放了太多張國榮的歌,而熱愛張國榮的則懷疑他們故意讓譚詠麟多拿了一週的冠軍。
資訊不對稱導致的飢餓感,使得每一首從電臺裡流出來的新歌都顯得稀缺而動人。我們甚至在上床睡覺前嘴裡還在哼著那些剛剛學會的調子(通常都只來得及記住副歌),草稿簿上隨手寫下幾句歌詞,等著明天到班上跟別的同學拼湊出相對完整的一首——到後來乾脆發展成分工協作,有人專攻開頭,有人坐鎮中央,有人包抄結尾。在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裡上中學的人,大概很少會有人沒攢過至少一個手抄的歌詞本。講究一點的是裹上一層舊掛曆的硬麵日記簿,美人玉腿或者桂林山水露在外頭,裡面按歌星姓氏拼音字母A到Z分段排列;翻一翻,這邊跳出一句“外面的世界很無奈”,那邊冒出一條“徐徐回望,曾屬於彼此的晚上”,間或還能看到明星大頭貼,剛粘上去的時候鮮亮,年深日久了就會黑一塊白一塊得恍若淪落風塵。還有,我總依稀記得,或者說分明相信,字與字之間暈開的淚痕——黃黃的,假假的,是最純真與最刻意的交集,正是那個年紀的主色調。
那時沒有卡拉OK,沒有“我愛記歌詞”,甚至很少能在電視上看到音樂錄影帶,記錄歌詞主要還是靠一雙“肉耳”,間或鬧出“人生難得再次尋覓相知的笨驢”(伴侶,《戀曲1990》)和“爺爺想起媽媽的話”(夜夜,《魯冰花》)這樣的笑話,真是再自然不過了。某些疑難歌詞的真相往往要到哪位金主買來盒帶,開啟封套的時候才能揭曉——說“金主”不算誇張,從六塊八到七塊九再到九塊八,盒帶向來都是童年的奢侈品。不過,當時正式引進出版的盒帶因為要經過層層審批,比起電臺來,它們與境外同步的速度永遠都滯後好大一截。
記憶中最轟轟烈烈的一次“團購”盒帶的行動發生在初二。現在的孩子很難想象小虎隊在二十多年前紅成什麼樣,如果非要類比的話,不妨設想:把韓庚、周杰倫和李宇春綁在一起打包組團,可你不能一想他們就上網搜點東西來解饞;無論是訊息、歌聲還是形象,你都得透過極有限的渠道守株待兔。《青蘋果樂園》在西藏路音樂書店開售的那一天(說來奇怪,當時並沒有成熟的營銷鏈,甚至沒聽過“首發”這個概念,可班上愣是有幾個訊息靈通的同學早早就知道),還沒等捱到中午,我的心跳就開始加快,只覺得四周處處瀰漫著出逃的氣息,隨時要溢位來。三個腳踏車技高超的男生被公推為代表,收齊十幾份錢(平均兩三個人一盒),從楊浦區雙陽路一直騎到西藏路。現在想來,也只有在荷爾蒙過剩的年紀,才能唱著“週末午夜別徘徊”,頂著西北風,輕易打發掉這一個多小時的艱苦跋涉。至於我這個班長,必須替他們編一個缺席政治課和英語課的完美藉口——在市重點中學裡,無論如何,這都是一樁考驗智商和刷爆RP的任務。
那時候,時常會看到城市裡的行道樹上纏繞著一大卷棕色的磁帶,我總覺得那是某盤質量欠佳的盒帶卡在機器裡,最終被憤怒的主人扯出來扔到窗外,就勢掛在了樹枝上。與此形成美學對稱的是那些半明半暗的角落,出沒著一種叫“拷兄”的人——對於那些漸漸不滿足於引進版盒帶的歌迷來說,這些人既可愛又可恨。說可愛,當然是因為他們神通廣大,兩週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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