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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是陌生客將客廳當作了臥室。
他迅速爬上樓梯。一陣寒意籠罩了他。
大多數牆體都被打通了,開闢出一間敞廳。正中央是一張白色大桌,桌子的一側擺著一架顯微鏡,上面有一個可伸縮的長臂。另一張桌上全是一瓶瓶化學品,皮爾認為奇怪的味道就來自這裡。桌上還有兩套奇怪的光學儀器,上面裝著高倍數的放大鏡片。在一副高高的可伸縮支架上,裝著一排熒光燈泡,這就是小屋詭異白光的光源了。
還有其他一些儀器,皮爾不認識,然而這些東西也並不令他警覺。在一對沉重的木製畫架上,安置著兩幅畫。一幅大的,面貌非常古舊,大約是什麼宗教主題的作品,有些地方已經剝落。第二座畫架上的作品是一位老男人、一位年輕婦人和一個孩子。皮爾檢視了右下角的簽名:倫勃朗。
他轉身打算離去,卻見那陌生客就在眼前。
“你在幹嗎?”
“對、對不起,”皮爾結結巴巴地說,“我還以為你在家。”
“正相反吧。你認定了我不在,因為我出門的時候,你一直從你臥室的窗戶監視著我。說實在的,你整個夏天一直都在監視我。”
“我猜你也許可能是個走私販。”
“你憑什麼這麼想?”
“那條船。”皮爾扯著謊。
陌生客淺淺一笑:“現在你知道真相了。”
“還沒有。”皮爾說。
“我是個修畫師。油畫是很古老的東西,有時候需要做些修復,就像一幢老房子。”
“或是一條船。”皮爾說。
“對極了。”
“有些畫,就像這些,是很值錢的。”
“比一艘帆船還值錢?”
“值錢多了。不過現在你知道這裡有些什麼了,問題就來了。”
“我誰都不會告訴的,”皮爾哀求道,“真的。”
陌生客伸出手撫著自己又短又硬的頭髮。“我也許需要一個助手,”他柔和地說,“我不在的時候好有個人照看一下家裡。這份工作你願意做嗎?”
“願意。”
“我就要出海了。你願意跟我一起去嗎?”
“願意。”
“你要不要問問你父母?”
“那男的不是我父親,我媽不會在乎的。”
“你確定嗎?”
“當然。”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皮爾。你呢?”
然而陌生客只顧環顧著房間,確認皮爾沒有把他的東西弄亂。
2
巴黎
如果艾米莉·派克沒有在那場酒氣熏熏的晚宴上遇到那個叫路尼的男子,陌生客的隱居生涯縱然躁動不安,卻也不會受到攪擾。那是在十月下旬的一個雨夜。晚宴的組織者是一名叫蕾拉·哈里發的約旦學生。同陌生客一樣,艾米莉·派克也過著自我放逐的生活——畢業以後她就搬到了巴黎,期望可以治癒受傷的心靈。然而她在身體上卻與陌生客沒有絲毫相似。她的步態散漫,略微有些跛腳。她的雙腿太長,胯太寬,胸部太過沉重,於是她一旦行動起來,身體各個部節似乎都在互相掣肘。她的衣櫥也沒什麼花樣,褪色牛仔褲,膝蓋上開了時髦的裂口,一件夾棉的夾克衫讓她看起來好像一個巨大的枕頭套。還有她的那張臉——一張波蘭農婦的臉,這是她母親常說的。圓臉頰,厚嘴唇,大下巴,一雙棕色的眼睛擠得太近了。“我看,你不光有你父親的面孔,”她母親還說,“恐怕還有你父親脆弱的心。”
艾米莉是十月中旬在蒙馬特博物館遇到蕾拉的。蕾拉是索邦大學的學生,有一頭烏亮的頭髮,一雙棕色的大眼睛,美貌驚人,氣場強大。她在安曼、羅馬和倫敦長大,能流利地說五六種語言。她所有的一切恰恰是艾米莉沒有的,美貌、自信、大都會氣質。慢慢地,艾米莉向蕾拉吐露了她的全部秘密——母親如何讓她覺得自己丑陋無比;她被未婚夫拋棄後心裡的痛楚;她心頭最深切的恐懼:擔心再也不會有人愛她。蕾拉向她保證,一切都可以搞定。蕾拉承諾給艾米莉介紹一個男人,保管她可以就此忘掉大學裡那個男孩和那段愚蠢的戀情。
事情發生在蕾拉組織的晚宴派對上。她邀請了二十位客人造訪她在巴黎蒙帕納斯的小公寓。他們擠在一切可以騰出來的空間裡進餐:沙發上,地上,床上。一切都是巴黎波西米亞範兒的,街角烤肉店裡買來的烤雞,一大堆韋爾特色拉,芝士,還有喝不完的廉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