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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隨廠內遷過來的那些人之外,剩餘的工人大部分的都是從附近城鎮裡召來的,過去務農,後來務工,所以清一式的黑瘦,憨厚樂天,上下班穿同樣的工作服,面目模糊,很難分辨。
在這樣的環境裡,父親就更顯得鶴立雞群,他是隨著內遷而來的唯一的大學生,浙大畢業之後被大手一揮,支援內地,直接落到了這個地方。
廠裡沒有人不記得他,常志柳鬱郁不得志,常志柳性格偏激,常志柳憤世嫉俗,常志柳註定從雲裡跌到泥裡,而且一輩子都要在泥裡。
我們一家三口住簡陋的小宿舍,吊燈昏黃,窄□□仄,牆角的木製書櫥裡堆滿了書籍,厚薄紛雜,翻開來多是複雜的圖形和數字。因為常年不見陽光,很多內頁都已經發黃,湊近了可以聞到一股黴氣。
父親帶著它們來到這個地方的時候一定滿懷凌雲壯志,但是後來他發現自己來到的是一片流沙海,更可怕的是,他還沒有能力走出去,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這裡一日日沉沒下去,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消失,最後沒頂。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和母親結婚,她只有小學學歷,孃家是那個小城城郊的農戶,年輕的時候長得好,在那個年代能夠在幾千人的大廠裡脫穎而出,嫁給唯一的城裡來的大學生,我想她一定是驕傲過的,但她很快就發現這個決定的錯得有多離譜。
家裡的氣氛是陰鬱的,這種不快樂從父親身上不停歇地散發出來,感染到每一個角落,然後在我出生之後變本加厲。
童年的時候我甚至不敢與他同在一個屋裡待著,害怕他突然爆發的怒氣,還有憎惡的眼神。我書讀得不錯,但他從未露出滿意之色,看著我的成績單沉默,然後丟回我面前轉身離開。
作為一個孩子,在對一切能夠取悅父親的方法絕望之後,我開始逃避與他的相處。所幸母親天性很樂觀,一個人承擔所有家務,對我溫柔照顧,她文化不高,喜歡坐在我書桌邊默默看著我寫字,冬天攢下雞蛋與紅糖一起燉了端過來,看著我喝的時候喉頭滾動,接過空碗的時候微笑。
再後來父親回城無望,開始酗酒,喝醉以後眼神陰沉,操起手邊任何一樣東西丟向我們,最可怕的一次是過年,母親在廚房用圓鐵勺做蛋餃皮,他在屋裡獨自喝酒,酒瓶空了,叫我進去,我正埋頭攪肉餡,沒有聽見,抬頭看到父親雙目血紅,空的酒瓶從三尺外砸過來,當胸一記。
媽媽扔下鐵勺跑過來擋在我們之間,我扭頭跑出去,屋外冰天雪地,胸口痛得發悶,跑出大門的時候風像刀一樣割過肌膚,十數步之後又扭頭跑回去,正看到他們扭做一團,母親瘦小的身體好像狂風中的一片葉,扭曲著怪異的角度,竭力抵擋父親要衝出來的瘋狂。
我拉著她一起跑,然後在河邊哭叫,說了很多十幾歲女孩子絕望後會冒出來的歇斯底里的蠢話,而她默默流淚,最後抱著我的頭說會好的,那是你爸爸。
我內心一直有一種朦朧的感覺,父親恨我,還有這個家,不過沒人告訴我原因,到後來我也不再關心,高三時填報高考志願,我選擇回到上海,祖父祖母早已逝世,姑姑一家住在老式弄堂房子裡,空間窄小得轉不開身,看到我們去的時候目光冷硬。母親陪我在一個悶熱的小旅館住了一個月,高考結束之後才回到廠裡,也是在那年夏天,母親突然病逝。
她曾經是那樣一個年輕健美的姑娘,死時卻已經變得消瘦單薄,下葬那天外婆哭天搶地,咒罵不休,說父親狠心,不就是沒了一個娃,居然這麼狠心,恨一輩子。
我終於知道那個埋藏多年的秘密,母親在我兩三歲的時候曾經又有過一個孩子,父親夢寐以求的兒子,但是她懷孕三個月的時候,沒有告訴任何一個人,獨自坐車到城裡將孩子做了人流。回來以後面對暴怒的父親只說了一個理由,“我想小歡過得好。”
我叫常歡,媽媽起的名字,我大了以後常覺得這個名字起得好,因為就算我被人戳著脊樑逼到角落的時候,別人一聲咬牙切齒的常歡,也能提醒我這名字的本意,至少給我起這個名字的人,是衷心希望我常常歡樂的。
家裡的條件只有這些,母親早已料到弟弟出生以後面對我的是什麼,又知道父親對兒子的渴望和熱切,所以竟用了這樣決絕的辦法成全了我。
父親想要一個兒子,他對自己這一生早已感到絕望,只想要一個兒子來承載所有的夢想,走他走不到的路,去他想去的地方,我的出生是讓他失望的,母親的行為又給了他致命一擊。或者在他眼裡,我才是劊子手,我的存在就是原罪。
一切的憎恨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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