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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天也暖了,難為你這樣辛苦,一天夜裡起來好幾遍。”
水溶聽她這樣說,以為是自己動靜太大,吵醒她了,便有些不好意思:“不要緊,想是我夜裡熬慣了,醒著也是醒著,太醫說你離不開人,等你身子養好了,我就搬到外間去。”
“算了,就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黛玉的聲音聽起來很平和,轉頭又看了他一眼,不覺勾起唇角,臉上浮起微笑。
他不由愣了一下,半天才意識到,這是在對著他笑。自從相識以來,從沒見她真心實意地笑過,好像心裡裝著很多事。可是這次卻不同了,是真的在對著他笑,那樣的笑容近在咫尺,伸手就可以摸得到。竟連身後落瓣如雨、殘粉似泥的春景,一時都模糊不清起來。
很多年以後,在無數個數也數不清的夜裡,他千百次的回想起來,生怕遺漏了任何瞬間。
“看著我做什麼?”黛玉被他看得久了,就有些不自在,似是有無限羞意在裡頭。
“沒什麼,”水溶收了目光,正色道,“其實你應該常笑的,這些日子以來,沒見你怎生笑過,總覺得……沒照顧好你,是我的罪過。”
“怎麼又說這些話?”黛玉不想聽下去,很快打斷他道,“說好不提的,都已經過去了。”
“好,好,不提不提。”水溶說到這裡也煞住,知道有些話,她未必真聽得進去。於是又沉默了一會兒,良久,只聽她說:“今兒誰給王爺梳的頭,亂成這樣了,我替你重梳好不好。”
等把文具奩匣搬來,開鏡一看,他鬢角的頭髮果然亂了。多年養成的癖好,讓他素來注重容止,這會子經她提起,也不好說什麼,只能點頭答應了。黛玉幫他除了巾幞,開啟頭髮,拿梳子一寸寸的篦過。他的髮質很清整,大約是才洗過的緣故,這樣熱的天氣,也只有一點兒淡薄的香氣。她依稀記著,以前寶玉也常鬧著頭癢,有皂角和豬苓不用,偏偷偷用姐妹們的頭油,永遠有一股子甜的發膩的味道。
“你以前,也常給他這樣梳嗎?”
黛玉聽見這話,停了手中的梳子:“不常,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水溶低頭笑笑:“就是突然想知道,等哪天我老了,你還會不會這樣給我梳頭。”
她沒有答話,兩人間重又沉默起來,靜得有些發澀。牙梳一路捋著,指尖輕輕劃過他飽滿的額,到直挺的鼻樑,再到微抿的唇角,這條線挺拔如刀刻,縱是再過幾十年,也英秀不減分毫吧。她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片刻,心頭微亂,一繞又轉開了。
一根長髮垂落下來,在陽光下白得有些刺眼,她這才發覺,不知從何時起,他兩鬢已經悄然染了風霜之色。而立未到的年紀,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老了。
感到頭皮驀然繃緊,水溶抬頭問:“怎麼不梳了?”
黛玉低聲回道:“王爺,你頭上有白髮,我來替你拔了。”
“不要拔。”水溶按住她的手背,笑著拍了拍,“隨它去吧,這才叫白頭偕老啊。”
她心裡“怦”地一聲,像琴絃撥到最後一抹的尾音,剎那間有些失神。等回過神來,匆匆為他裹了巾幞,取下咬在嘴裡的簪子,一面用力將頭髮別緊,扎進綰好的髻裡。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眼角有點溼,就差掉下淚來了。
水溶看著鏡子裡的人影,嘴角忽而挑出一絲笑:“你猜還有多少天?”
黛玉不大懂他的意思,便問:“什麼多少天。”
“離我們的孩子出世,還差半年零一天,也就是說,你還要受半年零一天的罪。”
水溶淡淡一笑,攬過她的頭靠在自己肩上:“以前聽我娘說,懷了孕的女人很辛苦,等熬過這段日子,我可得給你記頭功呢。”
“什麼好處?難不成真封我個王妃。”黛玉將臉埋在他頸窩裡,聲音細如蚊蚋。
他似乎被這話激住了,慢慢直起身子,回過頭看她。一股近乎賭氣的神情,縈繞在眸子深處。黛玉被他看得發怵,彷彿有什麼從頭頂貫穿下來,令她不禁有點膽寒。
“你可不要逼我,哪天真給你討個誥封來,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黛玉哧的一笑,拿梳子敲他的額頭:“罷了罷了,說得跟真的似的,明兒你若娶一百個,也討上一百個不成。再說這府裡已有了個王妃,我算什麼呢,何必去討那個沒趣。”
話到最後,她收斂了笑容,慢慢嘆了口氣。水溶聽著不是滋味,有心想說點什麼,卻不知道如何介面。早在七年前,下旨賜婚的那一天起,命運就是滿弓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