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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曾經回來過。
那是一個晚上,如此時此刻。有月亮的晚上,總是很特別。月亮一動不動地在那裡照耀了幾千萬年,見識過所有的奇蹟與魔幻,月亮朝妥協於現實的人們露出深不可測的笑,說一切都有可能發生。
十幾年前的月夜,有一隻海龜爬過了窗臺,爬過了豎直的牆壁,爬到了地板上,一動不動地停在那裡。
海龜青黑色的殼上有一層金屬般閃亮的光澤。頭頂一圈紅,如一頂帽子扣住腦袋,紅色周邊一圈細細的灰白。無論是它佝僂著的背、小心翼翼伸出的頭頸,還是無聲息的移動,看起來都異常熟悉。
是爸爸啊!朱曉光驚得捂住了嘴。
即使是作為一隻海龜,它也太陰鬱了一些,緩慢地在房間裡移動著,就像是一個領主在檢閱自己的土地。它在牆角停留的時間格外長,那裡曾經因為爸爸燒飯而被燻得黑黃,如今粉刷一新,海龜歪著頭,彷彿有些疑惑。
她光著腳跑到廁所拿了洗腳的塑膠盆,悄悄地把海龜扣住,它一點兒反抗也沒有,溼潤的臉上甚至浮現出了詭異的笑容。
海龜,不,爸爸在第二天早上逃跑了,倒扣的臉盆翻了面,露出底部兩隻兔子的卡通圖案,什麼都像是沒有發生過,連一粒小小的黑色糞便都沒有。
之後的某一天,曉光在一本沒有封面的雜誌上讀過一篇外國小說,一個男人在家中變成了一隻甲蟲。小說的後一半在下一本雜誌中,她苦苦地等了一個月,才看到這個故事的後一半:甲蟲死了,甩掉了甲蟲之後,剩下的家庭成員在充滿溫暖陽光的車廂裡,輕鬆地乘電車去郊外。
“爸爸,快點兒跑。”她在內心攥緊了拳頭,說道。跑過草綠色沙發的底部,跑過被風吸在鐵欄上的米黃色窗簾,跑過馬路上川流不息的汽車的底盤,跑過一片長著蕁麻和莠草的院落,跑過寸草不生的荒蕪之地。
然後,在那裡,爸爸在粗糲的石縫中縮著脖子,等待著下一次的歸來。
第五章
“新娘是新郎胸口的硃砂痣,新郎是新娘的春閨夢裡人。”婚禮的司儀攥緊了話筒,憋出低沉而性感的嗓音說道。
司儀是六千塊錢兩個小時,屬於比較貴的,果然有文化。張大偉站在酒店大廳的舞臺上,心裡想。
“大家往舞臺上看,新娘美麗動人,新郎魅力無窮,真是……風采不減當年!”司儀嘴裡源源不斷地湧出讚美詞,就像魔術師從嘴裡拉出系在一起的、長得沒有盡頭的彩色手帕。菜還沒有上,所有人只能看著舞臺,去長久地檢視這一對不再年輕的新人。注視的人比被注視的人更尷尬,看得越仔細就越殘忍。
張大偉在走神,他在想自己今天上午費盡心血組建的車隊,租的、借的那些豪車,牌子讓他想一想就激動。他簡直希望自己不是在車上,而是在路邊的人群中,崇拜、羨慕地看著車隊經過。
原來的老婆從來不允許他有這些奢侈的花費,哼,那個婆娘管得多嚴。還是現在的好,就像找了一張好床,能安穩地睡到下輩子。
張大偉被硃紅色的雕龍柱子包圍著,胸前戴著一朵大紅花,聽到臺下一片掌聲,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年前,他扣動狙擊步槍的扳機,用盡全身力氣射完了十發子彈,遠遠看去,只看到一個靶紙上一個彈眼,以為九發都脫了靶,在戰友的掌聲和哨聲中,才知道打了滿環。
他到第二次結婚的時候,才知道自己不是脫靶,而是打了滿環。
“下面有請朱曉陽、朱曉光,兩個姐妹花上臺。”姐妹倆像是舊時代歌舞廳的戲子一樣被要求上臺表演,表演認爸的儀式。
朱曉陽說了一番很是感人的話,恭賀母親的第二春。讓臺下和母親同齡的女人流出了一點兒眼淚——既是感動的,也是感慨自己的命運不再有“下集”,朱曉陽甚至在司儀的安排下,擁抱了這個新爸爸。
“臺下來點兒掌聲好不好?”司儀驚喜於這樣超水平的發揮,覺得臺下的觀眾未免過於木訥。
臺下的人如夢初醒般鼓起掌來,朱曉光從中認出幾個熟面孔,是過去爸爸的同事,如今也來祝福新人,她內心有些悽然。爸爸離家出走之後,她再也沒有喝過“娃哈哈”。懷念,就是任由生活中的那個窟窿敞著,永遠不願意補上。她也只能用這樣荒唐的方式去記住爸爸。坐了滿堂的人,只有她還願意記住。
“姐姐說得沒有妹妹唱得好,妹妹唱得沒有姐姐說得好。妹妹朱曉光是我們歌唱界的明日之星,讓她為這對新人送上一曲愛的讚歌,大家說好不好?”司儀帶頭鼓起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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