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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著墨鏡的希有,戴著口罩的希有,冒著被偷拍的風險來陪產的希有。護士喊:母子平安,恭喜你啊,是個男孩!
新生兒的第一泡屎把希有嚇了一跳:怎麼是綠色的?
護士笑,真是個新爸爸,都是綠色的。
他抱著孩子去看她,被她攥緊了手,眼淚溼了枕巾。她哽咽:連累你冒了這麼大的風險……這份情誼叫我怎麼還?
他伏在她耳邊,低聲說:需要還嗎?
他說:當年知道我的取向後,你依舊善待了我那麼久,你忘記了嗎?當其他人躲怪物一樣疏遠我的時候,你是怎樣安慰我的,你忘記了嗎?
襁褓中的孩子在沉睡,他看看孩子,再看看她。
他說:剛生完孩子就離婚,會影響你在單位的工作,將來也不好和孩子解釋,能不能等等再說?
希有,她閉著眼睛喊他的名字,眼淚安靜地流淌,希有……
他替她擦眼淚,哄她:沒關係的,別擔心我,我搞得定的,沒關係的。
整整四年後才離婚。
民政局的人很驚訝,道:你們是我見過的離婚離得最沒有壓力的一對夫妻,既然感情這麼融洽,要不要三思而後行。
桌子底下,她捉住希有的手。
她輕輕搖頭,說:不必了,他為我做的已經足夠多了……
(六)
希有的第一次婚姻幫了一個孩子和一個單親媽媽,沒有婚禮儀式。他的第二段婚姻依舊沒有婚禮儀式,這次幫的是兩個家庭。
那時他已是三十幾歲的大齡未婚男人了,父母的嘆息像鋒利的碎玻璃片,在脊樑上深深淺淺地劃。
父母是再普通不過的職員,熟人社會里老實本分了一輩子,怎麼也想不通這麼優秀的兒子為何始終單身。
出櫃嗎?去和父母坦白嗎?不可能的,他們會瘋,會被親戚朋友的各種目光壓死。
一直單身拖延下去嗎?也不可能的,他是獨子,常規倫理中,結婚成家讓老人安心是他的義務和責任。
唯一拖延的方法就是藉口工作繁忙,少回家。
他的工作半徑陡然變大,經常差旅至國外,一去就是幾個月。
異國的午夜獨坐,他想他們,卻不敢多打電話。
酗酒的習慣或許就是那個時期養成的吧。
不工作的日子裡,他像株盆栽植物一樣長在了酒店大堂,一杯接一杯的白蘭地,一次又一次刷卡。
那是東南亞一個貧瘠的小國,酒卻賣得出奇地貴,一個外國同事陪他飲酒,越喝,他的表情越落寞。
那個面板黝黑的外國女同事問他:你是遇到了多麼大的困境,怎麼這麼不開心?
她說:你身體健康,你喝得起這麼貴的酒,在你的國家被人仰視——有什麼事情值得你愁眉苦臉的?
她揚起漂亮的臉龐,說:來,我領你去看看另一個世界,然後你再決定是否要繼續沉浸在自己的這點兒不開心裡吧。
她帶他坐計程車,然後換乘小巴,再在三輪車上顛顛簸簸。
馬路消失後,是丟滿垃圾的小徑,盡頭是一望無際的貧民窟。
只走了幾步,鋥亮的皮鞋就糊滿了爛泥巴,空氣中充滿了熱帶獨有的破皮革和爛水果的味道,三三兩兩神情茫然的人呆立著,赤膊,呆呆地看著他們。
她領他闖進一間破鐵皮破石棉瓦搭成的小房子,一屋子人慌張地抬起臉,她不打招呼,直接把他拉到床前。
她指著一個臥病在床的老婦人說:她的兒子剛剛被人打死了。
再拽過來一個八九歲的孩子,說:他的爸爸剛剛被人打死了。
又指著自己的鼻子說:她的哥哥剛剛被人打死了。
她捂住眼睛哭了起來,一家人全都哭了起來。
這是一個素來以貧窮和危險著稱的國家,她的哥哥得罪了一名有黑幫背景的警察,被當街爆頭,慘死在離家500米的地方。
打官司?沒用的。打了,輸了,對方已經放出話來:等著吧,斬草除根。
最恐怖的不是被槍指著頭,而是等著槍來指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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