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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真的沒有想到自己這一輩子還會再見到他,在那樣長的一段時間裡,她拒絕想起有關於他的一切事情,忍著翻山倒海的劇痛,把所有的記憶都硬生生剜去。彷彿是用火罐在胸腔裡刮痧,一層一層的刮,可是永遠也刮不到盡頭,因為根本就沒有盡頭。
在最開始的那兩個月裡,每天晚上她都蜷縮在被窩裡,劇烈的顫抖著身子,用盡全部的力氣咬緊牙關才能讓自己不尖叫出聲,因為趙阿姨就睡在隔壁,她不想讓她擔心。
後來,直到後來她終於可以盡情尖叫,而不用再擔心會被人聽到。
那位頭髮花白麵容慈祥、在業界享有盛譽的神經外科權威安慰她,“你是在受到重大刺激的情況下造成的運動性失語症,這個病雖然發音障礙嚴重,但是隻要積極接受言語訓練治療,恢復的希望還是很大的。最重要的還是要放鬆心情,不要太緊張視這種病如洪水猛獸,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也不要多想以前的事,這個世界上什麼都可能不屬於你,唯獨自己的身體是屬於自己的,對不對?”
她張了張口,想要說聲,“謝謝。”但她已經開不了口,於是只好對著那位醫師微笑了一下,點點頭,表示明白。
其實在那一刻她並沒有感覺有多難過,因為她終於一無所有,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失去。她甚至因此覺得幸運,因為接下來她需要做的事情那樣多,多的讓她沒有閒暇時間去想別的東西。
(3)
她一邊在醫生的指導下積極的接受語言恢復訓練,一邊去聾啞學校學習拼音手勢語言,同時也幫助學校裡的老師帶著聾啞學生進行口型專業訓練。
在沒有語言的世界裡,只能用手機跟別人交流,可是靈魂在安謐恬淡的環境中開始無限貼近生命裡最最原始的本性,那是從心底深處迸發出的最為深刻的善念與信仰。
而那些傷口也在經由觸目驚心的潰爛後漸漸平復,經過將近一年的治療與訓練後,她的失語症痊癒。
在語言能力重新回來的那一剎那,她所有的一切,彷彿都成了上一輩子的夢魘,好像是喝過了孟婆湯,但是因為喝得太少,所以並未能完全忘懷,卻到底是漸漸模糊起來,彷彿已然遙不可及。
可他回來了,再一次出現在她的面前,她才知道,原來仍然那樣清晰,所有的所有都清晰到讓她懼怕。彷彿是本來鎖在盒子裡的東西,一直置放於佈滿灰塵的閣樓頂端,然後忽然有一天,閣樓轟然倒塌,砸壞了盒子,裡面的東西在猝不及防間曝於陽光底下,陳舊而不堪。
他是她靈魂深處無法磨滅的印記。
回到家裡,卸妝、洗澡,然後把身上換下來的衣服全部丟進洗衣機,最後她穿著睡衣站在黑暗裡,看著樓下那輛銀灰色的車靜靜停在路燈底下,燈光如同一層銀色的淡薄細沙鍍在車子周身,愈發顯得顏色亮堂。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推門下車,抬起頭靜靜凝望了一會,然後倚在車子上,低頭點燃一支菸。
有些東西並沒有變化,比如無論選什麼牌子的車子和西服,他喜歡的顏色永遠都只有銀灰色。
以前衣帽間裡,他的西服排在一起,清一色的銀灰,她總是笑話他像是一年到頭都不換衣服似的。
有些地方他們很像,總是執著於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她終於把窗簾拉好,連最後一絲微弱的光亮都隔絕在外,然後躺到床上去。床板上鋪的是硬席夢思,只有鴨絨被又輕又暖,阿姨前天剛幫她曬了被子,上面還留有陽光乾淨香軟的味道。她只覺得累到極致,彷彿已經幾天幾夜沒睡過覺。
小時候父親最注重養生,堅決不讓她睡軟床,連家裡的沙發都是紅木的,後來她去了德國,租房子買傢俱的時候,硬是買了最軟的布藝沙發和席夢思。她振振有詞,“這樣軟軟的才會有家的感覺,硬邦邦的傢俱,連坐在家裡看電視都恨不得正襟危坐,有什麼意思?”那時候她不懂事,所以並不瞭解,所謂家,只有有親人與愛人的存在才能稱之為家。要不然,再舒服華麗的地方,也不過是一具空殼。
而她如今就獨自住在這樣的空殼裡,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她把臉埋進被子裡,低低的叫了聲“爸爸”,慢慢的睡過去了。
這一覺睡得很沉,一直到第二天中午十二點多才醒過來,醒來時摸到臉上有未乾的淚痕,大約是做了什麼傷心的夢,但是她已經記不得了。
她光腳走到窗前把窗簾拉開,窗外日光璀璨如明麗的金粉肆無忌憚的四下灑落,灑在淺灰色的楠木地板上,暈起許許多多的明晃晃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