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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他收了滿臉的噱色,帶著點淡淡微笑說:“這農夫大智若愚,果然江南人聰慧。你們嗬,不知下足了多少工夫,提點著哄朕,也活該嚇你們一嚇。——不過,若是真有辜恩的事叫朕知道了,那朕可不管你今日御前使了多少迎駕的氣力,也不會饒你生天。”
轉頭問蘇昌:“下面是去敷文書院?”
蘇昌頭上一層細密的汗珠,忙應道:“是。杭州籍的休致官員、地方上文壇耆宿,都等著瞻看聖容呢。”
“嗯。”乾隆點點頭,“有哪些人呢?”
蘇昌忙從懷裡掏出一張箋紙,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名字,他一一報著,乾隆偶爾打斷問上幾句。突然聽到“杭世駿”這個名字,乾隆似是怔了一下,抬手示意蘇昌暫停,想了想說:“是不是那個說朕‘滿漢之分太過’的杭世駿?”
蘇昌知道杭世駿當年惹怒乾隆的這段公案,不知乾隆是喜是怒,抬眼偷偷瞥了一下他的神色,笑容收了,但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心裡惴惴,只好照實答話:“就是那個杭世駿。皇上天恩浩蕩,赦他死罪,放歸故土,一直教書開店鋪,過的是老實日子。”
“嗯。”乾隆道,“其他人倒罷了。他是要見一見的,看看還是不是當年那個‘杭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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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英祥如以往一樣,提著一壺好紹黃,來到杭世駿的宅子裡,兩進深的小宅,已經半舊,牆壁粉堊得斑駁,青石地坑坑窪窪,倒是院子裡種著一株桂花,擺著幾塊奇石,平添三分雅緻。
杭世駿的妻子張氏和他一樣已經六十多了,身子倒也硬朗,熱情招呼道:“博秀才來了?我們家老頭子剛剛還在唸叨你呢!”
英祥含笑致意,拱手為禮,他是慣熟的,把那壺紹黃從右手挪到左手,自己揭開竹篾子的門簾,對正在飯桌前看書的杭世駿笑道:“大宗先生安好?我今天帶了壺好酒!”
杭世駿拋下書,笑呵呵前來迎接,按著英祥坐在對門的飯桌上首,見他還要推辭,便擺出一副峻色:“我們家裡舊傢什不分首座末座、主席次席,你還跟我鬧虛禮,你有意思沒意思?”
英祥只好說:“恭敬不如從命!”乖乖坐下。
杭世駿就如看待自己兒女一般滿臉笑開,長長地“誒”了一聲表示讚許,又取過英祥帶來的酒,迫不及待開啟壺口的封紙,深深一吸,不由讚道:“好酒!好酒!起碼是十二年陳!這樣的好東西,不叨擾我也捨不得!”
英祥笑道:“本就是給你帶的!”杭世駿對門外自己的妻子道:“今晚做的菜,只有燻魚和桂花鴨勉強能夠下酒,你看看附近的飯鋪,有沒有好的茴香爛豆和羊雜碎,買一點來給我們下酒!”遠遠地應了一聲。杭世駿自己先到廚下,取了燻魚和桂花鴨,又如找著寶似的,翻出一些炸花生和椒鹽杏仁。一總端了來,用大酒盅為兩個人添了酒,自己忍不住先悶了一口,嘖嘖有聲地自顧自品賞了好一陣,才意猶未盡地說:“好酒啊,可惜不知道還能吃上多少天了!”
英祥不由皺著眉笑道:“怎麼這麼說話?聽得我汗毛都站班了!你看你硬朗的!不許說這種話!”
杭世駿呵呵一笑,又喝了幾口酒,才夾了些菜嚼著。英祥道:“今天見著皇上了?”
“嗯。”他卻不似邵則正那般心熱的樣子,淡淡應了聲,又喝了會兒酒,英祥不知他是不是遇上不痛快的事情,不好就問,一時有些冷場。倒還是杭世駿自己發話了:“論年紀吧,皇上比我小十歲呢;不過今兒見他,他還是一頭烏髮,只略略長些皺紋,一點不像知天命的年紀。而我已經是十足的糟老頭了。”
他雖然性格古怪偏狹,但朱子門生、儒士性情一絲未變,每提到“皇上”二字,必要眼睛望向上方,拱手為禮,樣子十分可笑。英祥也正好奇,忍不住要問:“今兒見皇上,說了什麼沒有?”
杭世駿嘿然一笑,說:“皇上問我,致仕在家,以何為生?我說:‘臣開舊貨攤。’皇上大約沒見過舊貨攤,好奇地問我。我說,就是把些破銅爛鐵,陳列在地上賣了。皇上大笑,解了荷包贈我,又親自書寫‘買賣破銅爛鐵’六個字的御筆給我。下午賜點心,其他人馬屁尤恐拍不上,我悶聲吃東西,頭也沒抬,皇上倒又注意了我,說:‘杭世駿,這些年脾氣未改呀?’我說:‘臣老了,脾氣改不了了。’皇上便又笑,問:‘老而不死是為賊,你何以老而不死呢?’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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