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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只有一面之緣,卻刻在她心口年年歲歲的臉,頓時一怔。不自覺地站起身道了萬福,依照禮數垂下的頭正好掩飾她臉上所有的怯懦。
可阿四卻分明從她臉上看到了怯懦——她怕見到她,如見鬼一般。
這份怯懦來得古怪,阿四卻能瞭解。誰讓她的丈夫是夜夜總往阿四酒鋪跑的宏親王呢!
“宏福晉,我們好久不見了。”
她竟然記得她?!容心又是一怔,他們只有過一面之緣,幾年前在宏親王府,不!那時候,他還只是王爺,未加封親王。僅此一面,至今她仍記得她?
“阿四小姐真是好記性。”
阿四笑嘻嘻地搖了搖頭,“哪裡是我好記性,是福晉氣度不凡。”桌上不見迎門酒,阿四心知她必是不喜紅酒的,立刻差人換了茶來,“要熱熱的普洱。”
茶上來了,依舊是如紅酒般濃重的琥珀色,氣味卻不是酒的醉人。容心淺嘗了一口,初品時有點澀,再回味又有些醇厚,“普洱我倒喝過,可今日喝似有些不同。”
“我這普洱是放到酒窖裡同紅酒一起藏著的,它和紅酒共呼吸,早已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自與一般普洱不同。”普洱茶被稱為茶中的紅酒,在百年後的二十一世紀是具有收藏價值的茶呢!
“阿四小姐果然見識非同凡響。”
“宏福晉才真是不簡單呢!形容相貌、氣質風度非尋常女子可比。”這話倒是阿四的肺腑之言。
那一年在宏王府見著她的時候,她始終垂首聽著宏王爺的吩咐,從前到後無一個“不”字,不管宏王爺說什麼,哪怕是立時三刻把妓院搬回家來,她也全數諾諾。
光這分心境,就不是普通女人做得到的。
迎著阿四讚賞的眸光,容心展開進門後的第一縷笑容,“那阿四小姐覺得,以我這樣的能耐可否在你酒鋪找份活做?”
“宏福晉,您這是跟我開玩笑呢!您堂堂宏親王的福晉,怎麼能在我這小酒鋪裡幹活受累?”阿四又是一陣笑,這回笑得可夠假的。只因她心裡明白,像容心這樣的女人,大概一輩子都不知道開玩笑是怎麼回事。
她們活得極認真,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一字一句不止是認真而已,已成了謹慎。話一出,落地便有聲,容不得半點虛假,更別說是玩笑了。
果不其然,容心拿出了她所有的認真向阿四宣告——
“我是真的想在你這兒謀一份差使,我一個女人家,想找份活養活自己實在不易。阿四小姐也是女子,必然能體會個中辛酸。日後還要多多仰仗您、麻煩您。”
“宏福晉……”
“別再稱呼我‘福晉’了。”她捻眉淺笑,一面朝後堂走去,“我已遭休棄,不再是什麼福晉,倒是個地道的棄婦。”
休妻?這事倒不像愛新覺羅·奕陽行事的風格。她追在她的身後,大失風度地嚷著:“休妻這事是可以商量的,你再跟宏親王說說,他定會回心轉意。”
“不用,是我將自己給休出宏親王府的——我犯了‘七出’中的‘無後’,自當懂禮數,自行休棄。”
容心笑吟吟地站在天井裡,低頭有雪,仰首有天。此處雖小,卻讓她豁然開朗。
“今後,有什麼不懂的,還煩請阿四小姐多多教導容心。”
阿四心情陡跌,她望著容心踏著雪地輕快的背影,忽然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是不是錯了。眼前的容心是跟她有過一面之緣的宏親王福晉嗎?
還有個重要的問題在等著她解決——宏親王知道他的福晉離開親王府,跑到她阿四酒鋪來做女工嗎?
還有個更重要的問題擺在後頭——她到底該不該告訴宏親王,你老婆跑我這兒湊熱鬧來了?
福晉離家出走,這是多大的事,簡直是可以留載史冊的逸聞啊!阿四怎敢隨便處置,還是找正主兒商議為妙。
才出了房,丫鬟便急急地跑了來,說有人送紅酒請阿四小姐品嚐。
這京城裡人人都知阿四酒鋪的女店家喜歡紅酒,時不時便有人送紅酒給她,有的是想借她巴結上宏親王,有的是與她有著相同的喜好,同是愛酒之人。
這瓶酒……
阿四低頭望去,熟悉的琉璃瓶,熟悉的年份,熟悉的紅酒。這一模一樣的酒,她也有一瓶。她離開杭州城時,有個男人藉著另一個女人的手送給她的。她帶走了那瓶紅酒,也順道帶走了跟那個男人有關的一切感情。
她開了那瓶酒,卻一直不曾喝過,放在廳堂的正中央任它自生自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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