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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士官學校畢業的同窗,先後歸國從戎,有的投身軍閥麾下,有的靠祖蔭升官發財,最不濟的便與土匪豪強拼搶地盤……而我步上仕途,看似年少得意,卻是無所建樹,終日混於風月酒色,茫然不知寄託。如此日復一日,我並不甘心。在最彷徨之時,長谷川一郎卻秘密前來拜訪,帶來了他的滿紙宏圖,我如遇救星,如蒙急援,恨未能早與他相見。”
長谷川一郎的名字似細針入耳,令念卿眉頭一緊,神色僵了一僵。
這是誰也不願提起的名字,是薛晉銘險些鑄下的最大過錯;也曾是念卿夢魘中的毒蛇,時時伏在暗處,不知何時便會噬人。當年暗中操縱兇手,毒死於她有恩的秦爺,欲殺她滅口,欲置霍仲亨於死地的元兇,便是這個長谷川。
薛晉銘知道念卿忘不了,正如自己也無法遺忘從前過錯。
“我在日本與他結識,原本只知長谷川家族擁有龐大產業,直到那時才知,他所謂的小生意其實是軍火。”薛晉銘坦然迎上念卿震驚目光,“後來長谷川經由我引薦,與我姐夫李孟元一同插手煤業與鋼鐵,打算以薛家產業為幌子,在北方秘密營造軍工廠,以低價擠走德國人。起初我對長谷川提防未足,一心視他為友,險些鑄成大錯。”
他黯然,“失去你,便是給我的最大的懲罰,這代價足以抵償從前過錯。”
念卿怔怔無言以對。
“少年時讀季直公《政聞錄》,有感於儲金救國之論——‘譬之樹然,教育猶花,海陸軍猶果也,而其根本則在實業’。這番話當年讀來振聾發聵,再看如今世道,越發感喟。既然政治上一再失望,軍事上屢屢受制,倒不如試一試這條曲線道路,先振興實業,再圖軍事強盛。”黯痛之色卻從薛晉銘臉上隱去,話音轉,落地有聲,熠熠光輝在他眼裡灼燃,“若一個國家沒有自己的工業軍械,何以立足世界,何以抵禦強敵?”
薛晉銘仰首而笑,眉宇間一派清朗,“我自問弄權不如家父,征戰不及督軍,那也總有一件事情可為!”
念卿驚愕震動,終於明白他的深謀遠慮。不在於販賣軍火,不在於謀勢謀財,他要做的是——造軍火,造中國自己的軍火。
第八記 夜深沉·雪霏霏(1)
“你殺豬啊,這麼燙的水,燙到夫人怎麼辦!”許錚試了試侍從打來的水,扯了嗓子就吼,卻聽身旁撲哧一聲笑——蕙殊板著的臉一時繃不住,被他這話逗樂。
許錚這才反應過來,錯了,間接罵到夫人頭上去了。
“笑什麼笑?”許錚惱羞成怒,瞪一眼蕙殊,悶悶氣惱。
蕙殊也瞪眼打量他,冷不丁瞥見他袖口的血跡,“是你動手打的人?”
許錚不理睬。
“你就這樣對待你們夫人的朋友?”蕙殊大怒,“你們簡直是土匪、軍閥、粗魯……stupid idiot!”
那被罵的人滿不在乎,只是冷哼,“中國人講中國話,少來嘰嘰咕咕。”
蕙殊氣結。
“難道離了洋文不會說話?”許錚不屑之色更甚,若不是侍從重新打了溫熱水過來,還待嗆上這大小姐幾句。蕙殊卻搶上一步接過水盆,“給我,不用你礙事!”
這倒讓許錚求之不得,不用侍候那討嫌的公子哥,也省了再惹夫人不悅。當下退到門邊,替這大小姐推開了房門。蕙殊端起水盆,正眼不瞧許錚,大步走過他面前——
腳趾上突如其來的劇痛讓許錚剎那面目扭曲,倒抽冷氣。
穿慣高跟鞋,想不到小硬方跟的殺傷力在此時得到發揮。蕙殊回頭眨眼,朝許錚露出一個燦然笑容。
見了房間裡的二人,卻讓蕙殊頓時笑不出來。
四少與霍夫人,一倚一立,相距咫尺,他望著她,她亦凝視他。靜夜無聲,燈影斜映,偌大的房間裡除了他和她,彷彿再也容不下多餘的人。
蕙殊與許錚一時都呆在門口。
霍夫人側首,眼裡存著些許恍惚,似剛剛從一場驚夢裡醒來。
“許副官,”她定了定神,再開口時已沉靜如初,“時間不早了,你回去接了子謙,直接往車站與我會合。”
許錚立正將靴跟一叩,“是,夫人,我這就派人去接!”
“我要你親自去。”霍夫人蹙眉,“傅家那邊還不能全然放心,若有個萬一,旁人應付不來。”
“可是夫人……”許錚猶疑,“萬一你獨自在車站遇上變故……”
霍夫人沉下臉來,皎皎眉目自有凜然氣度,“沒有可是,這是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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