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部分(第3/4 頁)
歌舞昇平,又是什麼時候的事呢?齊修想,倘若畫這畫的人去了平城,有了仔細調好的彩漆,一定可以畫出更美的圖景吧。
在這些畫的最後,是一條尚未畫完的蛇,這蛇畫得草草,三兩筆勾定蛇身,又兩點為目,不曾多畫一片草葉或者一浪水波,甚至沒有畫上蛇尾蛇信。齊修初看時不以為然,待細看過其他的畫再來看時,才察覺這蛇畫得不大普通。
旁的畫描得細緻,這蛇卻畫得灑脫,其他的畫透著沉穩,這蛇卻帶著激揚。某一個瞬間,齊修覺得下一刻,它就會從壁上騰空而起——是的,騰空而起,而不是像尋常的蛇那樣遊曳而去。齊修越看越是入神,在他與那對蛇目對視時,腦中竟倏然閃出一個字來——龍?
齊修聽聞,漢人的圖騰是龍,可以騰雲萬里,御風而行,再看這蛇,不僅僅有蛇遊淺灘的自如,更有龍翔九天的傲然,難道,這便是龍?
齊修為這念頭一震,可再細看時,仍是那巖壁上炭筆草草的描繪,無角,無須,無爪,無鱗,只是一條蛇而已。
從日中到日暮,從日暮到月明,齊修點起篝火,坐在火堆前用樹枝摹畫著壁上的一筆一劃,心中纏繞不去的,仍是那似蛇非蛇,似龍非龍的意味。倘若那真是龍……齊修聽人說起過,古時有善畫者,畫的龍栩栩如生,不敢為龍點睛,因為一旦點睛,它就會立刻飛出畫卷之外,遁入九霄層雲中,這蛇有雙眼,卻不曾飛出畫外,是因為它沒有龍角龍爪麼?想來這蛇也是悽苦,哪怕有扶搖九天的願望,生不出藉以飛騰的四足,它便只能是蛇。就好像自己這隻跛足,已圈定了他在這野村中的一生。
齊修枕壁躺在火堆旁,看著壁上的蛇,混沌睡去,夢裡似嗅見那畫上的蘭草幽香,聽得見畫中的鳥啼雀唱。那作畫之人想必也有“畫龍點睛”的筆力吧,倘若他肯畫一條有角、有爪、有鱗、有須的龍,定也能騰空而起,離開這小小山洞……齊修在睡夢中想著。
不知是不是因為心中念著這蛇,睡夢中那蛇竟從壁上下來,棲在齊修身畔,一伸手,似乎就能碰觸到它身上石壁的厚重粗糲與炭筆的揮灑昂揚。齊修卻不敢碰,只在蛇對面端端望著。
倒是那蛇先開口:“也愛作畫?”
齊修不驚於這蛇從壁上下來,不驚於它口吐人言,倒驚於它一開口,問的竟是這個問題。一怔之後,連連點頭。
“呵,那人也是個愛畫成痴的人啊。”蛇說。
“那人……是誰?畫這些畫,畫你的那個人嗎?”齊修問,“他、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一個……有趣的人。”也許是一個人在這裡太久,蛇很樂意與百年來的第一位客人聊一聊。
那人叫曲摶,也如你這般,不喜弓馬,只愛書畫,就是這樣靠著一支畫筆,走入的大宅,又走入了宮牆。可你知道,那年月怎有攻不破的院牆,敗了,就須棄城而逃。曲摶是儲君的教習先生,破城時沒救了儲君,只搶下一個陪讀的武興王。他們一隊人護著武興王潛出廢都、繞過敵營、穿過追兵,卻被困在了這裡。無水無糧。他們殺了自己的坐騎,吃肉飲血,砍了山裡的草木,嚼取樹汁。
一隊人中只曲摶一個文人,動得少,吃喝也少,終日只坐在山洞裡,用燒過的炭火在山洞裡畫畫。飢渴讓同伴們沉默,麻木地看著他畫那些只存在於傳說中故事。那是盤古開天闢地後繁衍起來的種族,那是黃帝涿鹿大勝之後流傳下的血脈,燧人的火種,倉頡的字,九鼎九州,曾經的天下……可,才不過短短的兩三年,甚至來不及重燃起宗祠的香火,怎麼會……就這樣沒了?他們低聲啜泣,卻流不出眼淚。
山谷裡最後的蘭草都被他們嚼盡,在第一個人不耐飢渴倒下之後,曲摶揮刀斬下了自己的左腿,接著是右腿、左臂……同伴們不忍,曲摶卻淡淡一句:“只要留一條右臂,讓我作畫就好。”
所以,這些畫,都是用那僅剩的一條右臂畫出來的嗎?齊修看著那炭筆描畫的印記,似乎看到了那後面的斑斑血淚。
“後來如何了?”他問。
“後來啊,在一個起風的日子裡,他們放了一把火,在燒山的大火中殺了出去。”蛇看著那邊說:“好大的火。”
好大的火。齊修也望過去,那火把夜燒得如同暮色的雲霞,把山燒得如同血染的疆場,而那一隊人,就是暮色中最後的輝光,疆場上出鞘的鋒芒,那天地大火間,他們顯得那麼渺小,卻又有那麼大的力量,抗衡著山、這火、這天地、這命運。
大火通天徹地,向山洞中撲來,齊修禁不住退後一步,跛足拖累,他跌坐在地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